一条公路、10万英灵、10位老兵、半块孤碑: 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75周年祭
来源: 世界华人周刊 海外观察第一站  日期:2017-12-09 22:05:42  点击:9729  属于:史海钩沉

华哥说

 

1942年-1945年,中国远征军两次缅甸作战,往事如烟,历史不应该忘却。谨以此文,致敬老兵!

世界华人周刊专栏作者:何岸

世界以痛吻我,我则报之以歌

全文4529字,读完大约7分钟

 

12月10日,又到了中国远征军两次缅甸作战的周年祭。

在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如此多的人去进攻如此少的人,伤亡却如此大。

当时,日本气焰正旺,偷袭珍珠得手,攻占东南亚……中国虽然有美国支援,但日军占领华南、缅甸,逐步扼住了中国对外通道,外部援助受到严重阻碍。经过数年全面抗战后,中国军队、国力受到严重消耗……

看似“以卵击石”,但为了中华民族存亡,为了履行盟国责任,1942年3月至1945年3月,中国40万远征军先后开赴缅甸、印度,与盟军联合对日作战。

中国远征军进军滇缅

由于英军的配合不力,加上指挥失误,中国远征军在1942年孤军奋战,最后惨败;

1944年的滇西反攻中,腾冲、松山、龙陵都是惨胜,反攻的胜利重新打通了中国对外联络的生命线。

腾冲国殇墓园

1942年的惨败和1944年的惨胜,付出的是十万远征军壮烈牺牲的代价。十万亡魂,绝大多数都没能魂归故里。

谨以此文祭奠那些至今游荡在异国他乡的英灵!

· 01 ·

一条公路

世界近现代交通史上,很少有这样一条公路:在极短的时间内建成,曾对人类的进步事业发挥过重要作用,但作为国际公路的存在,它的历史又是如此的短暂……

它就是连接中、缅、印三国的滇缅公路,又称史迪威公路。

史迪威公路的二十四道弯

当年,数万名中美工程部队官兵和10万中、缅、印劳工,在茫茫原始森林中用血泪和汗水筑就了这条有着“远东抗战生命线”之称的国际公路。

英国《泰晤士报》曾评论说:滇缅公路可以与中国的长城相媲美,堪比苏伊士运河的伟大。

滇缅公路

滇缅公路从昆明一直延伸到印度雷多。这条著名的国际公路分为南北两线。

中国境内部分是从昆明经楚雄、大理至保山分道。其后北线由保山经腾冲、猴桥进入缅甸境内,然后经甘拜地、密支那、德乃、欣坝洋最终抵达印度雷多。而南线则由保山经芒市、畹町进入缅甸,再经缅甸南坎、八莫一线北上,在密支那与北线汇合。

滇缅公路全线

这条路上不仅有绝美的风光,还有沉甸厚重的历史。这是一条诞生于抗日战争烽火中的国家通道,一条滇西各族人民用血肉筑起的国际通道。

滇缅公路,一条诞生于抗日烽火中的国际通道

如果未曾翻阅这段历史,很难想象,这条翻越崇山峻岭的险峻公路,当年的修路者,绝大部分是老人、妇女和孩子。

 

80年前,在那个炮火连天的年代,在地形极其复杂的滇南之地,就是这样一群人,在缺乏施工机械的情况下,用自己家里带来的背篓来搬运泥土和石块,夜以继日、人挑肩抗,硬是用双手在崇山峻岭间一点点铺起来的。

滇西人民用血肉筑起的通道

每一公里,都流淌着劳工的血与泪。

今天的滇缅公路虽已不完全是当年的道路,但行驶在这条险路上,依然能感受到当年修路的艰辛。今天的滇缅公路依然山路难行。有些路段甚至只有两辆车并行的宽度,逶迤、颠簸、泥泞。

这条漫长公路的很多路段已是杂草丛生,逐渐荒芜。

仿佛那段充满血泪的历史,早已经被荒草淹没,不曾发生过……

· 02 ·

十万亡魂

1942年到1945年,滇缅危急,面对突然来临的战争召唤,中国30万将士入缅甸作战,他们被称为“中国远征军”。

1942年,宝山附近,中国军队在营地登上卡车

1943年,由于英军的配合不力,加上指挥失误,中国远征军孤军奋战,第一次入缅作战遭遇惨败,归国通道被日军切断,大部分将士在远征军第5军军长杜聿明的带领下选择穿越野人山回国。

 

中国远征军闯入野人山丛林

林中瘴气弥漫,疾病流行,缺医少食。杜聿明在公开发表的《中国远征军入缅对日作战述略》一文中,曾提到这段逃亡的经历:

自六月一日以后至七月中,缅甸雨水特大,整天倾盆大雨。既不能徒涉,也无法架桥摆渡。加以原始森林内潮湿特甚,蚂蝗、蚊虫以及千奇百怪的小虫到处皆是。蚂蝗叮咬,破伤风病随之而来,疟疾、回归热及其他传染病也大为流行。一个发高热的人一经昏迷不醒,加上蚂蝗吸血,蚂蚁侵蚀,大雨冲洗,数小时内就变为白骨。官兵死亡累累,前后相继,沿途尸骨遍野,惨绝人寰。

在文中,杜聿明称,在撤退中意外死伤的战士,比在战场上与敌战斗而死伤的战士,要多数倍。

 

中国远征军

那时正修滇缅铁路,修路的工程师们也跟着军队撤退。他们年纪大了,又没有武器,“有枪还能拿枪自杀”,于是只好吊死。路边树上都是他们的尸体,“吊着那么多,起风一吹,看了极其恐怖,对军心影响特别大。”

据杜聿明的估计,在第一次入缅作战中,中国远征军牺牲人数超过6万,其中有5万人是在撤退途中非战斗死亡的。他们就倒在丛林之中,再也没有爬起来。同样重要的是,史料中没有任何关于他们被埋葬的记载。亲历者回忆,大多数人就那样曝尸荒野,白骨无人收。

中国远征军第五军在野人山上的阵亡者

资料显示,第二次入缅作战时牺牲人数在4万左右。两次远征,10万将士牺牲在了缅甸。

70年过去了,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尸骸都没于荒野,未能回家,只有30多具遗骸通过官方途径回国。还有347具遗骸,2015年被挖出后悬置,至今未获安葬。

被扣留的347具远征军的遗骸

那些从战场幸存下来的远征军战士早已经成为耄耋老人,或已离我们而去。有的则滞留缅甸,数十年未能回到祖国。

· 03 ·

十位老兵

2013—2017年,浙江摄影师葛跃进走访拍摄了浙江省范围内近百位抗战老兵。下面这十位老兵都是来自葛跃进采访的入缅远征军。

洪正春,1919年6月出生于金华蒋堂。1938年,报考陆军汽车兵学校,后分配到200师担任汽车兵,参加过昆仑关战役。第一次远征军入缅作战失利,翻越野人山回国,后又乘坐驼峰航线加入驻印军。洪正春亲身经历了中国远征军两次出国抗战的历程。

老兵洪正春 摄影/葛跃进

徐新荣,1918年11月出生于永康城塘。1940年考入黄埔军校17期。1942年,第一次随远征军入缅作战,配属远征军长官部参谋团通讯6团,第一次远征军入缅作战失利,撤退时目睹了惠通桥炸毁过程。1943年,再次与远征军结缘,担任远征军长官部总监部少校科员。

老兵徐新荣 摄影/葛跃进

楼小法,1919年2月出生于义乌苏溪。1941年参军,在四川进行驾驶培训后,加入远征军辎重汽车第6团,在滇缅公路上运输国际救援物资。无数次驶历过那滇缅公路上著名的崎岖道路“24道拐”,真正经历了千辛万苦、九生一死。楼小法至今还留有当年行军用的手提箱和远征军驾驶证。

老兵楼小法 摄影/葛跃进

周立钊,1923年3月出生于金华傅村。1940年顶替大哥抽壮丁,编入昆明宪兵第二十团。1942年加入远征军行列,赴缅甸守卫腊戍,保卫弹药库、被服厂、汽油库及警卫滇缅公路。同古战役时,周立钊守卫飞机场,遭日军飞机轰炸,险些丧命。远征军撤退时,周立钊与部队走散,最后在大理的下关收容站找到部队。

老兵周立钊 摄影/葛跃进

陈忠仪,1916年11月出生于义乌苏溪。1938年,报考黄埔军校16期。毕业后,到49军军部参谋部任职,参加过南昌会战。后又加入驻印军,参加缅北大反攻,亲历东南亚丛林歼灭日寇的战斗。

老兵陈忠仪 摄影/葛跃进

舒增梁,1919年12月出生于衢县。1939年,报考陆军汽车兵团,分配到陆军汽车兵团第4营预备连,后加入远征军辎重汽车第6团,奔跑于在滇缅公路。1943年,舒增梁乘坐驼峰航线赴蓝姆迦军营,加入驻印军。

老兵舒增梁 摄影/葛跃进

陈文钟,1926年5月出生于义乌。1940年,参军到辎重兵团汽车驾驶部队学开汽车,后分配到汽车第五团二营五连一排。在滇缅运输线上,为前线运输枪炮弹药和抗战物资。1942年5月底,陈文钟接到一个特殊的任务——去保山接运戴安澜灵柩回到昆明。陈文钟亲身经历灵车行驶在昆明街头,数十万民众夹道垂泪的壮观场面。1943年,陈文钟乘坐驼峰航线飞抵印度达兰姆伽训练基地,成为驻印军炮兵汽车兵。

老兵陈文钟 摄影/葛跃进

斯凤来,1922年出生于东阳塘西斯。1940年,考入黄埔军校17期,毕业后分到汽车兵团。1943乘坐驼峰航线空降印度,在蓝姆迦受训后,编入中国驻印军暂汽10团担任排长,运输军用物资。斯凤来随部队从印度一直打到缅甸,收复缅北。1945年回国后,到广州接受日本人投降。

老兵斯凤来 摄影/葛跃进

陈可有,1921年4月出生于浦江岩头。17岁时,替二哥抽壮丁当兵。在兰溪集训后到达桂林,分配到通信兵部队。后编入远征军新一军直属通信营,在缅甸战场多次随部队参战,痛歼号称“丛林作战之王”的日军第十八师团。

老兵陈可有 摄影/葛跃进

杨元焜,1919年12月生于金华城区。1941年考入陆军军医学校第7期军医速成班,一年后分到预2师师属卫生队当军医。1943年,杨元焜编入远征军第6军,参加过光复腾冲、芒市等战斗,后与驻印军会师。

老兵杨元焜 摄影/葛跃进

老兵不死,只是慢慢凋零而已。

岁月无情,异国他乡独留枯冢。

· 04 ·

四国墓冢

作为二战的东方战场,缅甸留下了作战各方的墓冢。烽火已冷,尸骨彻寒。一个个墓地,诉说着阵亡将士曾经的往事,和他们为之献出生命的家国给予他们的历史地位。

英国:英军在缅甸有三个墓地,其中位于仰光近郊的Taukkyan公墓最大,有6374座墓穴。每个墓碑上,都写着阵亡者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有一些无法确认姓名的阵亡者,墓碑上则写着:KNOWN UNTO GOD(他的一切上帝知道)。

 

英军墓地

Taukkyan公墓的石壁上,还镌刻着27000多名在缅甸战役阵亡的英军士兵的名字,包括缅甸、印度、非洲籍的英军士兵。

Taukkyan公墓的石壁上

英国前首相安东尼·艾登的儿子西门·艾登就是在缅甸战场上牺牲的一名空军,也安葬在这个Taukkyan公墓。墓地管理者奥斯卡说,“在战场上,每一个士兵,都是为了他的国家和人民在战斗,他们的牺牲都是平等的。”

Taukkyan公墓有工作人员10位,所有支出由英联邦战争墓地委员会负责。

英军墓地工作人员

美国:二战结束后,美国将阵亡在缅甸的士兵遗骸运回美国本土,安葬于美国国家公墓。2011年12月,时任美国国务卿希拉里访问缅甸,提出寻找二战时在缅甸失踪的美军士兵的遗骸,并迅速展开行动。

美国国家公墓

日本:从上个世纪60年代开始,日本前往缅甸寻找阵亡者遗骸。日本在缅甸共战死约137000人,其中已找到91390具遗骸,对于找到的遗骸,通过DNA检测找到阵亡者家属,并最终安放到东京千鸟渊战争阵亡者公墓。

日军墓地

日本人墓地里,由日本政府立的纪念碑

至今,日本依然没有放弃缅印战场阵亡将士遗骸寻找。

在缅甸密支那,日本人捐建了当地一座睡佛,其中在大佛寺门口修建了一座招魂碑,碑上写着:“在密支那,3400名士兵像樱花凋落那样英勇地战死了,他们的名字将永远活在历史之中,我们永远不应该忘记那些以自己的死亡来保卫祖国的日本军人。”

缅甸密支那,日本人捐建的大佛寺门口一座招魂碑

睡佛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有一个小的“靖国神社”。日本在缅甸实皆省的自敢山上,修建了大量的纪念设施。其中在一座高大的佛塔底座上,刻着众多阵亡士兵的名字。在一尊佛像的手里,竟然端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独立辎重兵第二联队战殁者之灵。日本人在自敢山上还修建了一座特殊的墓碑,是为纪念在战争中死掉的763头战马。

睡佛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有一个小的“靖国神社”

自敢山上一座高大的佛塔底座上,刻着众多阵亡士兵的名字

自敢山一尊佛像的手里,竟然端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独立辎重兵第二联队战殁者之灵

日本人纪念战马的墓碑

中国:中国远征军在缅甸阵亡约为10万人,至少有10个墓地,但后来全部被毁。其中包括图中在缅甸八莫的新38师墓地。

缅甸八莫的新38师墓地剩下的半块残碑

缅甸八莫的新38师墓地被毁后,当地华侨将遗骸重新安葬并立碑,但后来再次被毁,如今只剩下半块残碑。如今,这里已经修了新房子,墓地旁边的大树已经被挖掉,尸骨不知所终。

被毁的十个中国远征军墓地之一:缅甸八莫的新38师墓地原貌

位于缅甸密支那的中国远征军14师阵亡将士墓地原址,已经是密支那恩仁区的居民区,这里的住户即使是现在修建房子时还能挖出尸骨,“有些尸骨,手里还握着刺刀,尸骨一碰就碎了。”每到下雨的时候,当地人就能听到打仗的声音,他们说那是因为中国军人的亡灵没有得到安息。

缅甸密支那的中国远征军14师阵亡将士墓地原址,已经是密支那恩仁区的居民区

缅甸同古,是中国远征军入缅的首战之地。这里有一座孤零零的中国远征军纪念碑。

孤零零的中国远征军纪念碑

1942年3月20日,中国远征军与侵缅日军在同古城外发生激战,双方均有较大伤亡。

同古纪念碑的落成重建历经坎坷。当地华侨杨伯方在落成后的祭文中写道:

“飘荡在缅甸丛林中的亡灵,依然记得他们的长官的诺言。他们天天等年年盼,山中的野花开了一茬又一茬,满山的枯枝败叶铺了一层又一层,可是仍然不见长官的踪影。就连当年奉命守坟的那些可怜的伤兵,也在无望的守候中熬到了生命的尽头,把自己的骸骨也留给了丛林,昔日的残墓旁又增添了一座荒冢。

那些无家可归的,没有着落的亡灵们依旧在幽暗潮湿、人迹罕至的丛林中到处漂泊游荡。

风声是他们的叹息!

雨电是他们的怒吼!

我们要回家!

我们要回家!

 

同古远征军纪念碑

如果有幸途经同古,请记得去看一看那座被遗忘的远征军纪念碑,为远征军的亡魂上一柱香,撒一杯酒。

祭奠那十万马革裹尸、魂兮归来的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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