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剑秋
有人说，父亲是世界上最深沉的人，也是世界上最不擅长于表达爱意的人，但也有人说，父亲，是最渴望做回“孩子”的人。
还记得2002年的夏天，中国队历史性地打进了世界杯，在那个万人空巷的夏天，父亲和我一边剥着花生，一边看着彩色电视机的直播，他喝啤酒，我喝ad钙奶。
当时，我不知道电视中花花绿绿的图像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老爸时不时地发出欢呼的喝彩、以及偶尔的叹息声。那是我第一次领略到足球赛事的魅力，原来，一场小小的比赛，可以让平时沉默寡言的爸爸，瞬间变成一个“孩子”，他会欢呼，会大笑，也会突然气急败坏……
10岁那年，父亲从厂里下班回家，竟然给我带了个足球，说，这是送我的礼物。母亲怪他，小孩子那么小，哪里会踢球？一个足球要多少钱？父亲咧着嘴笑，说不贵，然后反复叮嘱我要保管好。
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个足球，比我想象的贵很多，而且还是“牌子”的，叫什么“莫斯科火车头”。我没有想到，一向节俭的父亲，当时可以花这么多钱来买一个不能吃不能喝的东西。
后来，我才知道，只要是足球上的事，一向精明的他，总是会犯起糊涂。有几年，父亲偷偷买了台小电视机，放在了工地的办公处，直到我有次去他单位玩的时候，才发现了他私藏的“宝贝”。买电视机那么大的事，他竟瞒着老妈，自己偷偷买了，只为了在上班的休息期间，可以看会儿球赛。
有一次看中超的比赛，我忍不住问他，电视上的人踢球，台下都会有现场观众，你那么爱看球赛，怎么不去现场看，他笑笑说：“去不了，去现场看要花钱，都够你一学期的学费了。“
那时候我就觉得，去现场看球的人也太傻了，离足球场地那么远，看的还没有电视上清楚，周围还吵吵巴巴的，怎么能好好看球呢？况且，报纸上天天都说中国足球烂，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足球？
爸爸不耐烦地说：你不懂！我不敢反驳，但在心里，还是不服气。
随着年龄增长，我和父亲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更多的是争吵，或者冷淡的嘘寒问暖，那种年少时的亲密无间，也只有在看重大足球赛事的时候，才能恢复一下。多年以来，一起看比赛的时光，也就成了我们能在一起说上几句话的契机。
印象最深的还是在2006年的欧洲杯预选赛上，球员爱德华多为克罗地亚队打进一球，淘汰了强队英格兰，那是我看到老爸为数不多的兴奋时刻。在吃饭的时候，他还滔滔不绝地谈到爱德华多的光辉故事。
父亲说爱德华多出生于葡萄牙的某个贫民窟，从小就立志成为一名优秀的门将，将来可以为国征战。无奈，贫困的条件限制了他，就连他用的足球手套，都是别人用旧了不要，才给他的，因此，他的很多手套都破烂不堪。
有一天，他的父亲终于攒够了钱，骑着摩托车带他去买属于自己的第一双新手套，可就是买完回来的路上，他的父亲出了车祸，永远离开了爱德华多。在之后的多年里，葡萄牙“智囊”奎罗斯经常告诉爱德华多：你的父亲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要一直努力。
我一直觉得这是父亲的“硬广”，想激励我好好学习，不过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肚子里并没有多少墨水的父亲居然懂得那么多。而我，也很乐于在他看球赛的时候，听他和我科普各种球星的故事：卡卡、罗纳尔多、巴乔、欧文……
不过，这样的机会也越来越少，自从我到外地读大学后，和父亲一起看球就成了一种奢求。而在我打电话回家的时候，也只是与父亲说几句话，就让他把电话转给了老妈。
这样的尴尬一直延续到我工作，多年来，我很少和父亲有什么感情上的交流，只有他送我的足球，一直带在身边，偶尔拿出来，踢两下。现在，它已经成为家里的古董，放在我的书房里。
工作之后，我也几次表示过，想接父母来城市里住住，可父亲总说自己不习惯，还能干活，用走了老家菜园没人收拾为由，一直拒绝。
直到前段时间，当我看到中国对伊朗大败的消息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和父亲一起看球了，过年的时候，我回家6天，却一直忙着各种各样的亲朋聚会，很少在家吃饭。
等回到了城市上班，才想起来，父亲一个人在家看球的身影似乎有些孤单。而当我看不到父亲为一个精彩进球而高声呐喊、欢呼雀跃时的画面时，这才发现，我一直仰望着的老爸，为全家人遮风挡雨的老爸，真的老了……
今年，我又例行提出，要他过完年来城市住几天的邀请。刚开始，他还是拒绝，但我后来说“三月份，有同事能搞到中超比赛的票，我们一起去现场看”，他才忸扭捏捏很不好意思地说：“那我就去住两个月？”说完，我们都笑了。
这些年中超早就普及了手机直播，4G网速又快，现在父亲也很少打开电视，有些想看的中超比赛，电视上也没有。更多的时候，父亲是用手机看比赛，有次打电话还问我什么叫4k直播，什么叫虚拟演播室，弹幕是什么意思。
我告诉他，现在手机流量足够，网上看中超也不用花钱，在苏宁易购注册个会员就行，不用担心会收费，只要下一次单就可以免费看一年，不嫌麻烦的话还可以在电视上装个应用看。电话那边，父亲十分高兴，说现在看比赛，比以前方便多了，但有机会，还是想去现场看看，还是现场气氛好，能和别的球迷们交流交流。
我笑他要是看球赛找不到人讲话，看看弹幕也是好的，不怕麻烦的话，自己也能发弹幕。后来，我们聊起了很多，都是些关于小时候的事情，他说我第一次踢足球，踢不进球门就知道哇哇哭，还是他给我放水，才让我进球的……
每当说起这些话题的时候，父亲都会笑成个孩子，只是这笑容里，慢慢多了些时间的沧桑。
想起过去蹲在父亲旁边的那些日子，看着球，说着话，小小的足球，沟通了沉默的情感。其实，纵使时光会变，但总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不变的。比如，父亲对儿子深藏于心的关怀，以及对自己年轻时那份热爱的忠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