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恶行的链条足够长,长到看不到链条全貌时,每个环节的人都有理由觉得自己很无辜。
——作家刘瑜
3月,韩国警方破获一起大型网络性犯罪案件:N号房事件。
直到近日,N号房的创建人Godgod才被逮捕。
▲ 图片来源:YONHAP NEWS
关于N号房事件,有的朋友可能还不太了解,这里简单叙述一下。
2018年,一个ID叫Godgod的人创建了8个群组,让加入的人在群组里分享不雅视频,随着群组越建越多,后被称为“N号房”。
这些影片内容,极度残忍恶劣:年轻女性被逼迫袒胸、自残剪掉乳头、近亲相奸、下体特写、强迫将毛毛虫塞入下体……
房主用高额打工来利诱未成年人或经济困难者,一步步将这些女性操控成“性奴”。
这些女孩被控制后,个人资料就被泄露,致使她们在现实中也惨遭性侵,而被性侵的影片,再一次被上传分享。
初步统计,N号房共有26万名用户加入付费。
几乎每100位韩国男性,就有1位看过这些影片。
▲ 图片来源:香港经济日报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案件曝光后,韩国多个论坛竟出现不少人在求片,而且有多位会员跳出来反控:都是那些少女的错,我付钱用正当方式观看影片有什么错?
还有人说:不是应该先惩罚那些上传自己身体的少女吗?如果她们不上传的话,就不会有26万名的受害者。
你没看错,这些人认为他们并没有参与利诱操控女孩,所以与“恶”毫无关系,甚至还是受害者。
要知道,没有买家就没有卖家,更没有N号房的无辜受害少女。
可见,当一个人欠缺思考时,可能正走向邪恶,而他自己却一无所知。
这样不经思考的行为,究竟离“恶”有多远?
不如让我们来看一个操控人性的实验,了解人性中的“恶之平庸”。
1
英国操控大师达伦·布朗( Derren Brown)曾导演一个真人秀实验,名为《就范》(The Push)。
实验一开始,他安排了一个简单的测试。
他让三名演员混在应试者当中,当听到铃铛响就站起来,再响就坐下,如此反复。
一开始其余真正的应试者不明就里,不过很快地,大部分人选择跟从,一起站起或坐下。
达伦·布朗在他们当中筛选出4名最容易跟从的人,告诉他们“没有被选中”。但事实上,他们就是被选中的“小白鼠”。
达伦·布朗想要做的实验很简单:把一个平凡人变成杀人犯仅需72分钟。
29岁的克里斯不幸成为实验的主角。
这天,克里斯被邀请参加一场慈善拍卖会。他不知道的是,除了他自己,拍卖会上他碰到的人和事都是假的。
现场有50台隐藏摄像机,70名演员,一切都是由导演、特效师、动作指导、明星共同精心布局及彩排过的戏。
实验开始了。
克里斯刚到现场,就被主办方的高管汤姆要求帮个小忙:素食没到,请在肉食上插上素食小旗,骗过外面的嘉宾。
克里斯有过疑虑,但屈从了。
帮一个小忙,就会有无数的大忙要帮。
很快地,克里斯陷入了一个不断“屈从”的状态:
被要求为慈善的大金主伯尼倒酒、拎包、拿衣服……
同时,因为主办方故意不通知他穿西装打领带,在各个名流面前,克里斯只是一身便装,这令他潜意识处于低自尊状态。
几番试探后,达伦·布朗的大招登场了!
大金主伯尼在与主办方汤姆争论时,心脏病突发死了……
2
毫无防备的克里斯顿时一脸懵逼。
他第一反应是叫救护车,但汤姆用大局观阻止他:现在最重要的是伯尼要捐赠的钱,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成千上万的孩子失去资助?
克里斯试图反抗过,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屈从。
他汤姆的建议下,将大金主的尸体藏了起来。
实验并没有结束,而是开始一步一步挑战人性的黑暗面。
克里斯在汤姆的操控下,不断跨越道德底线:
假扮大金主的身份念演讲稿,转运尸体制造死亡假相,用谎言欺骗大金主妻子。
最高潮的部分来了:
大金主只是患有昏睡症,根本没死。
但克里斯和汤姆的所作所为,都被他录了下来。大金主扬言要退出慈善项目,并且要告发他们。
汤姆开始甩锅,他立刻将事情告诉了主办方董事会,让大家假装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一个接一个精心设计好的突发状况,就等着克里斯入圈套。
从他伙同汤姆藏匿尸体开始,他就已经无法置身事外,甚至因为冒名顶替大金主发言,涉嫌欺诈。
董事会协商后,决定实施一个邪恶的计划:让克里斯将大金主从楼顶推下去,大家都没事,克里斯也不需要坐牢……
这个实验一共有4名被测试者。
但除了克里斯在最后关键选择了“宁愿坐牢也不要杀人”,其余三人都选择了屈从,将大金主推下楼顶。
这就是达伦·布朗的“一个小时变杀人犯”的实验:
当社会的制约力足够大,诱因足够多的情况下,一个人离“恶”很近,甚至会成为毫无良知的杀人犯。
3
毫无疑问,无论是韩国N号房的26万会员,还是The Push中的被测试者,都没打算背负“恶”的原罪。
最多只是大机器中的小齿轮。
N号房的会员认为,他们只是付费观看影片;The Push里的被测试者认为,他们只是遵照别人的意愿办事。
他们都不是悲剧的直接制造者,因此自视无罪责。
不错,当我们被问及对“恶”的看法,第一反应必然联想到残忍或变态的特征,而非我们身边形形色色的普通人。
但我们忽略了一点,普通人对欲望或权势的屈从,无形中就等于支持了“恶”。
曾参与大屠杀的纳粹军官艾希曼(Adolf Eichmann)1961年在以色列公审时,坚称自己不是杀人凶手,他只是在服从命令。
▲ 阿道夫·艾希曼
试想,如果没有他负责将犹太人送进集中营,靠希特勒一个人能做到600万大屠杀?
时代在进步,但当年汉娜·阿伦特对这场纳粹审判提出的“恶之平庸”(banality of evil)一直存在。
电影《盲山》里白雪梅一次又一次的出逃失败,验证了那些普通的村民,与噬人的洪水猛兽没什么区别。
▲ 电影《盲山》剧照
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对白雪的命运漠然无视。
村干部看到窗里呼救的白雪梅,将其视为人家的私事;逃到公路上的白雪梅拦了辆车,司机索取车费无果,一踩油门离开了。
▲ 电影《盲山》截图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参与人口买卖,但都成为白雪梅命运的阉割者。
如《盲山》导演李杨所说:
“我讲了一个故事,把人性中我们习以为常、不觉得是黑暗的一些事情提出来强化,这是我想做的。我就像拿一个手术刀,把它切开了,血淋淋地让你看———这是我们人性中有的东西。”
这个东西,就是隐藏在人性中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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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从哪里来?
有两个原因,让我们无法估算与恶的距离。
一种是刻意性的,如N号房房主的诱惑,The Push实验主办方的煽动;
另一种是欠缺独立思考的从众心理,譬如N号房26万会员的心盲眼瞎,克里斯的无限屈从都是恶的真相。
▲ The Push 截图
首先你无法阻止现实社会中的利己主义者。
据英国《每日邮报》报道,印尼一名设计师普特拉(Arnold Putra)在Instagram上出售一个价值5000美元的手袋。
令人不寒而栗的是,这款被称为“理想的身份证明单品”,是由鳄鱼的舌头和人类儿童的脊椎制成的。
然而,据《国家地理》报道,人体骨骼交易在加拿大、美国等一些国家是合法的,甚至有成熟的买卖链条。
这款手袋的骨头,来源正是“加拿大的医疗盈余”。
不敢想象,如果这款设计被人类接受并在市场上流行,到那时,还会有多少块儿童骨头是合法的?
“恶人不是追随自己的理性,而是放纵自己的偏爱。”
当一个人在道德轨道上偏离时,总会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就如电影《罗生门》里武士被杀后,相关人物都互相指控对方是凶手。
强盗、武士、妻子、樵夫,各个当事人或多或少地美化自己,在潜意识中抹去了对自己不利的信息。
▲ 电影《罗生门》截图
在这个“不是好就是坏,不是对就是错”二元划分的世界里,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将自己归为“正义的一方”。
当我们面对这四方杂音,又能听到几分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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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比起煽动者和诱惑者的居心叵测,欠缺独立思考的从众心理才令人心惊。
从众是一种求生本能,但它却是更大的恶。
The Push中的克里斯,一步一步深陷在整体势态的屈从,难以自拔,险些成了杀人凶手。
▲ The Push 截图
那场精心策划的慈善会,就像现实社会中一张操控人性的网,将众生裹挟得无法动弹。
无法想象,当我们放弃思考,只是机械化、常规化地模仿别人发出的号令,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就像网络上随便一条恶评都可能被千万次转发,转发者不经思考,人云亦云,他们每敲下一次键盘,就都成为恶行链接里不可或缺的一环。
人云亦云的本能带来的可能是毁灭性的影响。
The Push的导演达伦·布朗说:
“我们都很容易受到(社会屈从性)影响,不管影响我们的是一群人还是一种意识形态,就好像我们完全任由别人来决定我们该怎么活,按照他们的理念来做事,实现他们的抱负。”
真真假假的社会信息,戕害了人们的辨思能力,看不清真相,辨不明曲直。
不如让我们静下心来,想一想,在这噪音世界中,如何才能当一个清明的人?
如政治哲学家哈耶克(F. A. Hayek)所说:通往地狱的路,都是由善意铺成的。
若不清明,善意迟早会成为恶行的垫脚石。
与其去争辩黑白,不如在逆境中思考,时刻警惕与恶的距离。
正如达伦·布朗在节目最后说:
我们能变得更强大,能学会拒绝。
当你发现有人在Push你的时候,Push back!
世界华人周刊专栏作者:张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