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辛上邪
作为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下我们家两代人成长过程中的几个小故事。
01.
父亲的故事
首先从我父亲说起吧，父亲从小是一个苦命的孩子，时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他五六岁时奶奶去世了。爷爷这个人抽烟赌牌五毒俱全，三个孩子都是野蛮生长状态，从来不加以管教。父亲读了小学三年级就失学了。
20岁去了省内一个部队从军，因为穷苦出身在部队表示非常出色，第二年就当了班长入了党。后来被评为先进选派去学习毛主席的军事指挥方法，又参加了抗美援越战争，也算是军中优秀侦察兵班长了。领导找其谈话，如果留下来好好干，以后可以作为提干对象培养，但是我爸认为自身文化不够，想退伍当一名兵工厂工人，服役第四年部队以最高标准办了离队手续，档案也调出去单位。此时发生了一个意外，由于父亲所属的部队是林帅的兵，受此影响他没有当上工人，直接被发回了农村老家。
组织上最高标准补助了六百多元，那时候是一笔大数字了。回到农村，组织上看父亲部队出色的表现，安排在村里做了一名小学教师。我父亲凭着军人的干劲儿，把班级带得很出色，班上比赛评优的学生最多。可他在这时主动提出了辞职，坚持认为自身文化程度太低，担心误人子弟。学校领导再三挽留，他还是辞了职，回家务农。后来组织上又因为他在学校出色的表现给他安排了供销合作社的工作。就这样，我父亲一直干到供锁合作社改革下岗失业。
有了我们兄弟俩之后，我和哥哥的学习成了父亲最关注的问题。失业务农后，父亲想尽办法维持家里的生计，跟二姨家请教学起了做豆腐的手艺。当时穷得然连杆称都买不起，跑去他舅家借了一杆二手称，才做起了豆腐小生意，一直做到大哥中学毕业。由于人勤劳善良生意特别好，又在我上了小学时，跟人学会了做麦芽米糖，一直到我高中毕业。麦芽糖的生意竟然做到了全乡第一，也挣到了不少谷子。好多外乡人来我们这卖糖的，要冒充是我父亲做的才有人买。同行来家里请教熬糖的技巧，父亲都热情传授经验。我妈不解为什么要全盘托出，以后别人竞争怎么办？父亲说来请教的都是穷人，能教就要真教，半教半不教做人不厚道。
因为人品好，父亲熬糖十几年在每个村庄都交了好多知心朋友。麦芽米糖一般折算成谷子和大米对等交换，一担米糖卖完了，换回来的粮食要比米糖沉得多。每年放暑假和寒假，我妈都让我去村庄和父亲一起把换回来的粮食担回家。每个村子里，都有老乡留我们在家吃饭。我吃过老乡的饭多少顿自己也记不清清楚了。父亲绝不白吃，饭后父亲都会留下更多的麻糖作为补偿。九十年代农村物质生活差，麻糖是生活好一些老乡的上品了。
刚开始父亲串村也不是一帆风顺。由于要打开市场，经常会遇到顾客欠钱下次给。有一次，一个村中一位好强的大嫂买了父亲三斤糖，说下次过来收谷子。等父亲下次再去收的时候，大嫂一口咬定根本没有买过，怎么还谷子。父亲心知肚明，他却赔礼道歉说自己记错了，还赔上了一斤糖道歉。我问为什么，他说时间这么短我记在本子上哪里会错？她是还不了又爱面子，才有意这么说。这位大嫂自知礼亏，我父亲再去她村庄，她买的比谁都多。由于她的影响力大，往往一担糖几个小时就卖光了。后来还和她家成了朋友，我也在她家吃过饭。
父亲和我说起这事时说：“人都会有毛病，时常外出讨生活多一点将心比心，坏人也会变好敬重你。当时她一时心起犯错误，估计真有难处。你兄弟俩的学费就靠这些老乡，得罪一个人，就会多一堵墙，以后不可能都绕着走，他们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你要努力做到村子里的人见到你，不买糖也会对你笑，院子里的狗见到你摇尾巴不咬你。”
那时交通不方便，外出全靠肩膀挑。由于父亲在部队时，常年战备住山洞，他患有严重的胃病。做小生意在外吃过多少苦只有父亲自己心里知道！说这么多，父亲为什么这么拼命，说白了就是为我兄弟俩挣学费，靠读书改变命运。他常说他自己年轻时吃的就是没有文化的亏，再不希望我兄弟走他的老路。为了和爷爷不一样，他至今不抽烟不打牌。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的童年是在牌桌上度过的！他恨不负责任的赌博。我和大哥也是不抽烟不打牌，这就是父亲的家风传承吧！
02.
大哥的故事
91年大哥初中毕业，由于没有考上县里普通高中，马上就面临失学在家。父亲早就有了打算，希望大哥继续学业。父亲看出了大哥没有考上高中后想辍学的心思，准备教育一顿大哥。
那时，家里在村子里分了一栋宅基地。早些时候，父亲的一位好友、一个老师家在山上开了一座荒山修房子，移出了很多石头——由于我们的宅基地是一口荒废的池塘，也要填平才能建地基，石头全部免费送给了我家。父亲就让大哥和他一起滚起石头。大哥也是人生第一次干粗活，白天干了一天活，晩上手上长满了血泡。老爸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拉着我哥在桌子边谈了一次心。他问大哥，“你说我们现在是滚石头打地基盖房子娶媳妇？还是继续读书？”大哥毫不犹豫地选择继续上学。父亲说：“当然可以。读书就不能给你修房子了，以后自己出息有能力了自己修。”大哥也是当即立断地答应了。
九月开学大哥去了县里一所职业高中上学，选择读服装设计专业。从此以后，常有人问我父亲：“听说你把孩子送到了一个杀手学校？（就是三不管地带的学校）而且一个男孩子还选择了一个打衣服的专业，这样太没有出息了。”他们个个摇头不解，最常说的话就浪费学费。
老乡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一天中午下课吃饭时间，大哥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突然被人从背后打了几拳。大哥吓得莫名其妙，只见打人的同学连叫了几声不好，说：“我打错人了，要不你也打我几下还本。”大哥从小就怕事情，这个事就不了了之，后来毕业了才听他说起。
可能大哥就是这所号称杀手学校的另类。别人放假玩去了，他在学校自习。时间长了，一个美术老师发现了这个特别的学生，开始关心他。由于学生不断减少，他害怕我哥也失学，一天他骑了一辆单车走了五十多里山路，一路上打听来到我家家访。他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我爸妈非常震惊，以为是娃娃在学校闯事了，心里忐忑不安。老师说：“你孩子在学校什么事都没有，我觉得这个娃是可以培养的苗子，过来劝你们一定要坚持让他学习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失学。”父母得知老师意图之后，大为感动，也铁了心要供大哥上学。为了减轻家里负担，老师在县城接了绘画工程也会带上大哥一起，给他开工钱。在老师精心培育下，三年之后，大哥以当年地区专业成绩第一考上了湖南师范大学。大学毕业分配到了一所中专当上了一名老师。
工作几年后，他应聘到深圳的一家一线女装品牌做了主设计师，常年出差欧洲国家。大哥终于完成了父亲让一个农村娃通过读书改变命运、鲤鱼跳龙门重要的转变！
03.
我的故事
从小到大我就是一个不省心的娃娃。小学五六年级就长到一米七多——由于长得太快没有什么肌肉，曾经遭遇过严重校园暴力。打我那几个留级生都是我们村的土霸王。那时，我想，等我长大了一定去找他们单挑。不过他们小学没毕业就成了失学儿童，现在觉得他们太渺小了，不值一提。被校园暴力的后遗症就是好多年对男生容易产生敌意，不怎么会同男生打交道，和女生交往比较有安全感。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初中时长到了一米八三，但是我从来不欺负同学。
六年级开始担任班长一直到高中毕业，后来上了大学后还是班长，民意基础非常好；初中和高中都担任学生会的体育部长，组织早操课间操，老师也非常喜欢我。学习成绩天生的理科一塌涂地，文科一直保持在班级前几名，语文成绩拔尖，小学到高中作文几乎次次是范文，这一点也是值得骄傲的事情；艺术细胞也发达，高三时个人设计完成的黑板报获得过全校第一名——当时所在的高中也是湖南省重点中学（三千多名学生，获奖也着实不易）。宿舍长之类的都干过，绝对是校园社团活跃分子。
高三那年由于家庭经济困难（大哥的工资也就四五百元每月），我也因为偏科数学成绩不好，综合考虑后选择了参军。
当年顺利通过考核去边境地区成为了一名军人。由于是正规高中毕业，在战友中表现还是比较突出的。后来新兵训练打靶考核一段小插曲，令我被挑选成了总部机关一名警卫战士。
想起来这件事真是塞翁失马。高三学习紧张、营养又不好，刚当兵时，视力很差。新兵下连几个月以后一次综合考核，我被分到了4号人形靶。大雪封山，爬在戈壁荒漠的打靶场，在灰暗的天色中，我怎么看一百米外的步兵靶都是一个长长的影子，根本看不到靶心。当时只记得新兵班长的一句话“靶子如果出现重影，一定记住打影子下沿”。所谓的影子，其实是把下沿的4号标记牌和人形靶牌两个靶看成了一个靶，反而把环靶看成了一个影子。
别人的枪声响起，我心里乱糟糟的，怎么搞，打还是不打？规定时间马上就要到了，结果我咬着牙，几十发子弹瞬间一击而发！打靶完毕把放枪归位立正之后，对面监靶的副连长气喘呼呼的跑过来了说：“4号靶位的那个谁，你够牛的！人形靶0环，一发未中，那个4号标杆被你足足打粉碎了！前面连续考了第三天了，几个部队几百号人都打过4号靶位，那个标牌都是相安无事，你倒好，子弹全打在了上面了。按照部队打靶老规矩你得从靶场爬回营区！”从靶场到营区，足足有四里地的距离。大雪天的，我想可真是够我受的了。排长在旁边说：“我说给你找副眼镜吧，你非说不要。你看现在是捅娄子了吧？”副连长又说：“幸好旁边的首长说了，今天爬回去就免了！看你是个爱表现的娃娃，今后好好引导，还是可以培养的。”唉，真是阴差阳错。我的确是看不清楚，才导致盲目地射击出去的。但是首长还是给了我这个文化人一次机会，以为我是故意在大家面前爱表现，放着靶环不打，还提高了射击难度选择把那个4号标牌打得稀烂，以证明自己过硬的射击实力！
考核成绩出来几天过后，马上就要新兵分配下连队了，新兵领导干部找我去连部谈话说，“你已经被首长内定选去总部机关干警卫了。一定要好好的干，别让我们这些带新兵的干部失望。干好了别人不会问你是谁带的兵，干不好了别人肯定会问你是谁带的兵。”就这样，我被分配去了总部基地，开拓了一个全新的视野。最让我兴奋的事情是一下子接触到了好多书。我平时负责战友们的文化宣传。由于工作中出色的表现，还被选派去了军报记者站学习一段时间的新闻采写报道。
第二年的时候，组织上给我多个选择：考军校、考援边疆干部、学救护培训、学开汽车。由于数学成绩不好，我没有选择考军校。考虑再三，还是选择了留在原连队。其中包括了几个原因，连队学习文化氛围浓厚，留下来有更多的学习机会，留在领导身边可以学习更多的为人处世之道。当时记得首长的两句话至今仍令人难忘，第一句话“你背靠大树，莫把自己当大树！”第二句话：“你在外面可以代表我的形象，但我在外绝对不代表你！”正是首长平时的严格教导，让我养成了一个严格要求自已慎言慎行的好习惯。但是，长跑是我的一个弱势项目，而留下军队中发展，这个项目非常受制约。要好的几个干部都建议我回地方，“你的综合素质挺好的，回地方继续努力读书吧，肯定大有作为。”一年之后，我选择了来到深圳这座大城市，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考上了本地一所大学，完成了个人的大学继续教育，后来也凭过硬的综合文化素质落户了这座城市。
2013年，妈妈在深圳查出后背脊骨长了一颗良性肿瘤，动了手术治疗。后来因为伤了神经，妈妈再也站不起来了，当年因为不习惯深圳的天气回了湖南老家。过年回家时，我堂客（妻子）检查母亲身体发现母亲臀部长了一处严重的压疮（俗称褥疮），便要求我们马上把母亲送去县城医院治疗。表妹当时也在医院上班，找了一个主任医师过来，看了之后直接摇头，说妈妈得了不治之症，最多也就有几个月的生命了。全家人哭成泪人。大哥又在深圳联系了医院，一家人大年除夕从永州火车站坐火车来到了深圳。在深圳医生精心治疗几个月，妈妈康复了！
父亲私下里找我谈过，“是你兄弟俩救了你妈妈的命。如果当年不咬牙送你兄弟上学，你妈妈的事情我见多了，村子里没有能力的孩子会因小病拖死父母。当时村里一些孩子比你俩学习天姿好得太多了，可惜早早就失学了，浪费了成才的苗子！所以今天你兄弟俩能在大城市立足我非常心慰！今后要记住一句话，投资什么不如投资教育！”
这些就是我们家父子三人的小故事。许多读者都是农村的，相信和我一样，也曾经历过不少生活的艰辛。祝愿大家都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只要我们自己不放弃自己，总是能盼到出头之日。一定请不要忽视教育的重要性。无论对我们还是后代，教育都是最重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