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态的亚特兰大枪击案嫌犯,和华人群体的怯懦心理。
3月16日,亚特兰大发生枪击案,一名21岁的白人青年,直袭三家华人按摩店,造成包括2名华人在内的6名亚裔死亡,震惊了美国的亚裔和华人群体。
事发的第三天,拜登对屠杀进行了最强烈的谴责,将其定性为“反亚洲人的邪恶仇恨罪”(Vicious hate-crimes against Asians),并指出:“太多的亚裔人每天走在街头忧心忡忡。他们被指责,被谩骂,被骚扰,被当替罪羊,被殴打,甚至被杀害。”
华人群体群情激愤,和亚裔伙伴一起,以“反亚洲人的仇恨罪”为主题,集会抗议,发表演说,甚至带动了其他国家的华人纷纷走上街头。
● 3月28日,本文作者所在的加拿大卡尔加里市,举行的反仇视亚裔抗议示威集会
1
什么叫“反亚洲人的仇恨”?
其内涵很清楚,它是带有种族歧视的对亚洲人的仇恨,尤其指向新冠病毒横扫全球之后,世界各地发生的不胜枚举的对亚洲人岐视、凌辱和袭击的事件。
当嫌犯被捕后,他告诉警察,他的杀人动机,不是种族歧视,而是“性瘾”(Sex addiction),他是为了“消灭诱惑”(eliminate temptation)才向她们复仇。
● 嫌犯罗伯特·亚伦·朗
调查还在进行,但两个问题已经摆在我们面前:
第一、性瘾,特别是嫌犯供认的其对亚裔女性的性瘾,是否就是他犯罪的诱因?
第二、这种犯罪是否构成仇视亚洲人的种族歧视罪?
嫌犯是精神上的矛盾体。
一方面,他不可遏制地迷恋黄色网站,有时还到按摩店寻求性刺激。
● 被袭击的按摩店之一:Gold Spa,抗议者在外示威游行
另一方面,他又是虔诚的基督徒,属于福音派,隶属一家洗礼教徒教堂。一些报道表明,福音派对教徒的纯化教育(Purity culture )非常极端,他们“教妇女仇视自己的身体,把它看成性诱惑的来源;教男人仇视自己的心,把它作为邪念的根源”。
● 嫌犯所属教堂:Crabapple First Baptist Church in Milton
洗礼教还特别强调意念等同于行动,如圣经中耶稣所说:“你要是以邪念看女人,你就是在对她们犯罪。”
福音派甚至把性罪孽列在各种罪的首位,比贪婪、种族歧视、仇恨你的邻居等都邪恶。
毫无疑问,嫌犯挣扎在不可抗拒的性瘾和纯化思想之间。为了屏除恶习,他先进了一家戒瘾所,后又转入一个性理疗(Rehap)机构;他还有意识地隔绝了一些黄色网站,甚至请求室友把他的电脑拿走。
一些病理专家强调性瘾只造成心理压抑和迷乱,不会像毒瘾和酗酒瘾一样导致暴力。但我们不应忽略嫌犯在恶习和纯化教养之间挣扎所形成的扭曲心态。
● 枪击发生的一处按摩店
事实上,在宗教信仰方面,他称得上是一个热望青年。据一位市福音组织总管回忆,他在高中时,每天都带着圣经上课,他还是基督教青年组晨祷会的鼓手。
由此可见,对上帝的忠诚信仰加剧了他的负罪感。
这种矛盾心理,加上枪杀几天前因迷恋黄色网站而被父母从家里赶走,应该是促成他暴力犯罪的直接原因。
嫌犯还有一个鲜明特征,就是他自称的因迷恋亚裔女性而不能自拔,由此而产生复仇心理。
如果这些都是事实,那么,他杀人是否属于种族仇视罪?
人的性取向有对人种的偏好,恐怕是不容置疑的;嫌犯对亚裔女性的垂青,正像某个黄种人也可能对白种女性有所独钟,由此而丧失理智,恐怕并不构成通常意义上的种族仇视。
2
说它不构成“通常意义”下种族歧视,但考察美国的文化和历史,我们会发现:在西方,特别是在美国,迷恋亚洲女性,却有其特殊含义,它也被相当一部分人,尤其是女权主义者视为种族歧视的。
它有两个源头。
一支来自文学作品,最著名的是法国作家落蒂1887年的半自传体小说《菊夫人》,写一位海军军官到日本长崎租了一个临时夫人——菊夫人。
作者极尽对心目中女人的描写:“小巧、润肤、黑发、猫眼,漂亮,却又不比玩偶大许多”;而菊夫人的形象正是:纤手妙足,黄皮细身,俯首帖耳,柔弱可人——就像“磁瓶上的纹饰"。
《菊夫人》一时风靡欧洲,再版不断,给当时并不了解亚洲的欧洲人留下了一个刻板的东方女性形象,并成为誉满全球的普契尼歌剧《蝴蝶夫人》的蓝本。
● 黄英主演的歌剧《蝴蝶夫人》
《蝴蝶夫人》故事与《菊夫人》大体相似,海军军官变成美国军官,蝴蝶夫人是艺伎;但她比菊夫人更完美之处在于:她为了那段短暂爱情,舍弃了自己的宗教、家庭、儿子,最终以死告白。
《蝴蝶夫人》的新版是纽约百老汇1989年上演的音乐剧《西贡小姐》,主人公被换成越南妓女。
作为现代剧,《西贡小姐》在剧情和服饰上更加渲染妓院成分,虽然女主人公被塑造成纯情少女。
● 百老汇《西贡小姐》剧照
这些文学作品和歌剧给东方女性加上了两个特定符号:一方面,她们小鸟依人又忠贞不渝,另方面,她们是“妓”。
这种情痴和淫幻的复合体很容易满足欧美白种人的心理需求——东方女性成为他们的心中尤物。这一心理现象被一些敏锐的女权主义者和心理学家所捕捉。
另一源头更为惨痛,起于19世纪穷苦的中国妇女随淘金热来到美国被迫卖淫,不但没有受到美国社会的同情,反而被认为是社会的污染源。
1875年的《佩奇法》(Page Act of 1875)因此禁止华人妇女移民美国,给华人妇女抹上了永远的耻辱,而亚洲妇女的娼妓形象也长期驻存在美国。
如今,亚裔妇女在美国的地位已有了实质性变化,但历史的耻辱并未消逝。
此外,美国文化向来有对非西方民族夸张甚至扭曲的倾向:如一些男作家常把亚洲女性描写成风情万种和征服白人男子的里手,在各种书籍和媒体也频频出现像迷亚(Asian Fetish)、黄热(yellow fever)、迷亚妞(Asiaphile)等香艳轻佻的字眼儿,在舞台或电影里,亚洲女性要么被塑造成柔蜜痴情的“小蝴蝶”,要么被夸张成有巨大征服力的“龙女”。
● 以“迷亚”“黄热”为主题的漫画
这样一些强扭的符号印记,当以亚洲妇女那段伤心历史作底衬时,本身就构成一种文化偏见和文化歧视,很容易触动一些亚裔人的敏感神经。
无怪乎当亚特兰大嫌犯声言被亚裔女性诱惑导致犯罪时,亚裔人立即认定这是种族仇恨暴行,并表示强烈愤慨。
3
美国有2300万亚裔,华人近400万。
华人社团,是公认的高智商群体,不仅在美国名校享有盛誉,而且大都拥有令人羡慕的职业。
但另一方面,华人又是最不敢发声和反抗的群体。美国历史上华人受政策歧视的年代可谓久矣,华人受欺受辱的事件可谓多矣,但华人总是以忍待之。
去年新冠病毒横扫全美以后,美国从总统到政府高官到国会议员,不顾华人的感受,张口闭口“中国病毒”,并对华人公司、中国留学生,以及某些华人群体进行各种辖制和限制;与此同时,华人及其商店受辱受欺、被砸被抢,甚至被杀的事件屡屡发生。
在这种近乎恐怖的环境之下,华人表现的仍是惊人的隐忍,只有小部分人站出来,以“我不是病毒”为口号表示抗议,或是(如杨安泽)号召以帮助抗疫救灾来换取“我不是病毒”的美誉。
至于公开挑战政府种族歧视的示威游行,根本没有。
● 号召用实际行动来表达“我不是病毒”、现正在竞选纽约市市长的杨恩泽
这次亚特兰大屠杀事件,假如不是换了总统,假如不是拜登旗帜鲜明地谴责对亚裔的仇恨,假如不是联合其他亚裔群体,华人恐怕仍不敢站在抗议示威的前列。
华人怯于发声,也使自己得不到主流社会的支持,每次抗议示威,不仅自方人寡势微,带动别族参与的能力更近无有。
相反,以BLM(黑人命也是命)为旗帜的黑人抗议活动总是声势浩大,并能带动大量的其他族群,特别是白种人的参与。
华人的号召力,不及黑人之千分之一。
黑人敢闹事、敢造反,所以才得到尊敬,也没有人敢揭他们的伤疤。
美国历史上曾有白人在戏中化妆和侮辱黑人,给他们造成心灵创伤。现在,任何白人化妆黑人的行为,不管是出于娱乐还是别的目的,一律被当成种族歧视。
不仅如此,就连不知道这段历史也可能倒霉。
前年,弗吉尼亚州长Ralph Northam,因被人发现年轻时扮黑人的照片而被迫下台;大前年,著名NBC女主持人Megyn Kelly,因在节目上表示善意地化妆黑人亦无不可,被免去职务。
与此可以比照的是,华人妇女虽有在历史上被迫沦娼,同时又被不公正地禁止移民的耻辱,还有在重色文化之下,饱受“色迷”“黄热”等轻佻言语侵袭的环境。
如今,当有人以被她们诱惑为名将她们杀害时,行凶者是否属于种族歧视罪,却还只是一个有争议的话题。
在《佩奇法》之后,美国还有更著名的《排华法案》,即不允许华人移民美国,此法案到1943年,即61年之后才被取消,而华人被允许大批移民美国是在1965年颁布《入境移民与国籍服务法案》之后。
● 1886年(即《排华法案》颁布前一年)的广告画,题为“华人滚回去”
对《排华法案》参众两院的“悔过”分别在2011年和2012年;
2016年,纽约20名律师联名上书奥巴马政府请求向华人公开道歉,似乎并未被接受。
● 1887年《排华法案》首页
4
那么,华人在这些受歧视的历史中学到的是什么呢?
是危机中的自保意识,是向众人宣布“我不是病毒”,是以拼命苦干换取“我不是病毒”的美誉,当然也有激愤后的抗议,但要看眼前的政治气候和谁做总统。
在美国,黑人有着比华人更惨痛的历史,但经过上百年的努力,特别是上世纪60年代马丁·路德·金领导的无暴力抗争运动,黑人的社会地位得到了极大提高。
● 马丁·路德·金
从1789年到现在,黑人已有162名众议员,9名参议员,黑人有做州长的,有做司法部长(男女都有)的,更别说还有做总统的。
相比之下,华人的众议员屈指可数。另两个比较显赫的人物,一是刚卸任的交通部部长赵小兰,另一个是去年参选总统、正在竞选纽约市市长的杨安泽。
● 第一位华人女众议员赵美心,她是《排华法案》“悔过决议”的提案人
由此可见,华人虽然以学中骄子自傲,政治能力却居下风。
就是在CNN、福克斯等电视台几个热播政治论坛节目里,每天总有些黑人参加,华人面孔几乎看不见。
所以,华人不善长政治和不关心政治是显而易见的。
不关心政治,没有政治敏感力,没有人愿意从政,自然就在整体上失去了政治地位。
● 在《排华法案》生效期间,许多华人被审讯和拘留
因此,别说不能翻云覆雨,就连受人宰割时,抱怨抗议的能力也受到限制。
黑人受到伤害时敢去闹事,华人不敢。
黑人觉得法庭判决不公时就再去闹事,华人呢?
这次亚特兰大嫌犯被捕时,就有警察对他给予同情,说他大约过了倒霉的一天,这自然引起亚裔的公愤并发动了抗议游行。
但是,如果法庭最后以他精神变态为由,不对他判刑怎么办?
亚裔和华裔是再去游行?还是去烧汽车?后者绝对不会干,因为我们来自礼仪之邦,我们讲遵纪守法,我们相信法律的公正。
当然,也还会有人不平,那么,再搞一次抗议游行吗?还有这个勇气和热情再搞一次吗?我们将拭目以待。
以上虽说的是美国,却为世界各地海外华人的缩影。
自然,它是祖宗留下的印记:华人只是个人奋斗的典范,而非社会团体的一员。
华人的内心深处,默藏着祖积的逆来顺受的“集体无意识”,和新添的危机中求自保的“个人无意识”;这个由交融着压抑精神原型和关注自我情结的个体组成的族群,很难在讲自由竞争的西方民主国家里争显优势。文/舒煌(加拿大)
● 作者简介:1982年于成都科技大学获学士学位,1989年在西南交大计算机工程系获硕士学位,同年在计算机工程系任教,1993年赴加拿大留学,1997年在卡尔加里大学电气工程系获博士学位并留居加拿大至今。现为一石油公司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