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辛上邪
拙文《为什么民工的孩子还是民工？斯坦福经济学家告诉你惊人的真相》推送后，受到大量关注。这篇文章主要介绍的是斯坦福教授罗斯高及其团队在中国多年的科研调查结果，一些读者对他们的结论质疑，其中重要的一条理由是中国已经很富裕了，没有什么穷人，即使是穷困地区，也不存在孩子营养不良的现象。更有读者怀疑这是别国抹黑中国的阴谋。
那么，中国的贫困状况究竟如何呢？罗斯高的调查是“美帝亡我之心不死”吗？
中国的贫穷现状
2015年，主席在华盛顿州当地政府和美国友好团体联合欢迎宴会上的演讲中说：“按照我们自己的标准，中国还有7000多万贫困人口。如果按照世界银行的标准，中国则还有两亿多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
国家统计局公布的信息是：“按照每人每年2300元（2010年不变价）的农村贫困标准计算，2016年农村贫困人口4335万人，比上年减少1240万人”。
2011年，中国确定的贫困标准是每人每年收入2300元（约每天1美元）。世界银行的贫困的最低标准是每天人均收入1.25美元。据分析，不能单纯看美元数值，还应综合考虑物价上涨、消费水准等。无论怎样说，中国的贫困人口的绝对数量还是相当大的。2016年，国家认定的贫困县数量为592个，约为县总量的四分之一。
除了收入方面，还有生活质量方面的贫困标准。2016年，联合国开发署从卫生厕所普及率、室内厨房普及率、自来水普及率等八个方面对中国2284个县进行了统计，识别出832个县属于生活质量方面的贫困县。
简而言之，几千万中国人每天的收入不足6.3元人民币，意味着他们的花销也被限于之下，吃穿住行上学看病都要从6.3元里分配，茶叶蛋可能确实难以天天吃。贫困的人们不止是收入低，很多也没有自来水、没有厕所、没有厨房（有些地方还是人畜混居），更不具备邮局、照相馆、报刊亭、公共厕所等等这些公共生活服务设施。
去年8月末发生了甘肃康乐县农妇杨氏杀死自己的四个孩子后自杀、她的丈夫几天后也自杀的惨剧。惨剧发生的主要原因是贫困。杨氏从未上过学，入赘的丈夫李某常年在外打工。李某打工一年收入六七千元，交给杨氏三四千元。杨家种了17亩菜地，每年买化肥的七八百元都要靠赊账。种地之外，三头牛、三只羊、一只猪是家里主要的生计来源。选定死那天，杨氏让孩子穿上原本为上学准备的新鞋。当有些人声讨她愚昧、自私时，有没有想过，作为一名没有受过教育的母亲，她的动物本能是给孩子最好的出路。如果死成了最好的出路，生要有多么艰难？
一面是车水马龙的繁花似锦，一面是食不果腹的冷落凄凉。尽管几千万比起十几亿是百分之几的小数字，可却是实实在在的困苦挣扎。
贫穷与我们的距离既远又近
绝对值如此庞大的赤贫人口，他们触目惊心的凄惨生活状态为什么没有被“看到”？因为他们大多数生活在我们的圈子之外。592个国家级贫困县有217个在中部，375个在西部。联合国开发署识别的832个生活质量有待大幅度提高的倒数的100个县也主要集中在西部、民族地区。
根据国家统计局2016年鉴，全国居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为21966.2元。年鉴列出各省、直辖市收入中，高于这一平均值的仅有北京、天津、内蒙古、辽宁、上海、江苏、浙江、福建、山东、广东；其他21个省、直辖市都低于平均水平。全国居民的人均消费是15712.4元，云南、贵州、西藏的收入低于此数值，青海稍稍超过。
大多数中国人的年人均可支配收入约为2万元左右，年均日常消费为15000元左右、月均为1250元。
知乎上“为什么存在一些那么在乎几块钱的人”的问题下有数千篇回复。网友“外向的孤独患者”说：“作为银行柜员，我们镇的低保和残疾人补贴都是我们银行代发的。见过太多的家庭一个月就靠那1000来块的低保生活，一个家庭每天的平均花销也就30+，很难去想象到底怎么生存。有些人在意这几块钱，是因为真的没钱。关于低保，很多人有疑问，我解释一下，广东的低保分很多种，单纯低保一个月没有1000的，我指的是低保+残生补+村补贴。在写的时候我往大数写免得被喷。当然，一个月几百块的也很多。”
即使身边的圈子都是锦衣玉食，平时的新闻里亦可见贫困人群的痕迹。八月份两条关于贫困的新闻：杭州姑娘小丽的父亲是出租车司机，为了给孩子多省下两块钱花，肺癌晚期不舍得吸氧。广东中山市的周师傅因为家里经济紧张，不舍得刚买两个月的新车被吹倒，在龙卷风中奋力顶车被车压死。浙江和广东属于富庶的省份，人均收入高于全国均值。关于现实生活中的贫困，网上搜搜，图文并茂的故事有不少。
吹散云雾，俯身细看，闪烁的繁华下面，是肩挑手提、低头耕作的芸芸众生。
贫穷的问题不是靠发表声明能解决的
一个月前，大凉山引发格斗孤儿的新闻引发热议，最终以官方声明格斗学校超范围经营、一些学员被亲戚带回家作终结。
正如一家媒体所说：“将孩子们接回家只是开始，接下来相关的当事方又该如何作为呢？这不是做几个‘当地教育部门安排重返学校’、‘当地民政部门安排救助’的承诺就可以解决的。如何让人们相信孩子们从格斗的牢笼之中被解放出来，而没有被重新投入到那个名为贫困的牢笼之中？”
2017年6月2日，四川成都，一名男孩参加格斗训练，满头大汗被摁倒在地上。
“大凉山孤儿”进入新闻视野不止一次。2015年6月，小姑娘木苦依五木（柳彝）300字的作文催人泪下：“爸爸四年前死了。爸爸生前最疼我，妈妈就天天想办法给我做好吃的。可能妈妈也想他了吧。妈妈病了，去镇上，去西昌，钱没了，病也没好。……我把妈妈接回家，坐了一会儿，我就去给妈妈做饭。饭好了，去叫妈妈，妈妈已经死了。课本上说，有个地方有个日月潭，那就是女儿想念母亲留下的泪水。”
同年7月19日，志愿者们将木苦依五木和她的两个弟弟及另外一个孤儿格吉日达接到了索玛花儿童村生活学习。8月2日，新华网刊发新华社记者范敏达撰写的《凉山小女孩写“世界上最悲伤作文”》的文章，引起社会更大的反响。
木苦依五木
几天后，凉州政府宣布，经过调查，这篇作文系支教老师伪造，木苦依五木家并非像照片拍摄的那样穷苦，妈妈去世后，作为孤儿的兄妹五人每个月能领到共计3390元的生活补助，在学校有营养午餐。8月31日，木苦依五木之前就读的索玛爱心学校负责人黄红斌被警方带走，理由是“涉嫌非法买卖国有(飞播)林地、违法改变土地用途、违法建设”。9月2日，黄红斌被放回。索玛爱心学校因有地质灾害隐患，被拆除。
木苦依五木的作文被黄红斌发现时，他曾和支教老师去家访过。木苦依五木的妈妈是2013年去世的，她16岁的姐姐、15岁的哥哥都在外地打工。木苦依五木和两个弟弟（10岁、5岁）跟着高龄的爷爷奶奶生活。家里的劳动主力是四年级的木苦依五木。意即，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木苦依五木要照顾两个弟弟、养猪、种几分地的土豆。他们有存在存折里的补助金，虽不多，也能维持生存，但缺乏关爱、照顾是显而易见的。
木苦依五木与弟弟
一份烤鱼的温暖
说起贫穷，有的人会说：美国还有穷人呢。这是一种“竞次”的心理——不是向好看齐，而是向次看齐求得心理平衡。
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有穷人。谈论贫穷，不是指责谁，不是揭短，是阐述一个客观事实。中国从改革开放以来，已经有七亿国民脱贫，这是举世瞩目的成绩，毋庸置疑。可惜还有数千万的同胞等待救助、需要脱贫，这才是谈论贫穷现象的动机。打个比方，人患了病，都希望得到治疗。不能说是人就要得病、人终有一死而放弃治疗。流行病来了，人们都尽量要避免，即使染上，也想治好。不能说很多人得了，我得了就没事儿。只有认清这些简单的道理，才能理智地去寻求解困的方法。
论文库里搜索关于“贫困”的论文，出现了一万六千多篇。可知不少学者、官员在思考、探索。担任过喜德县代理县长的曲木伍牛撰写的《凉山彝族地区贫困问题研究》从第一线的视角分析了该地区的贫困根源和脱贫建议。
从他的报告中可知，“在彝族聚居的越西县西山乡西堰村的218位成人中，中专毕业生10名，占被调查人员总数的4.58％；高中毕业生6名，占2.75％；初中毕业生47名，占21.55％；小学毕业生82名，占37.61％；文盲半文盲73名，占33.48％”；“12个贫困县农村儿童入学率只有64.8％，农村劳动力文盲半文盲比例高达70％”；教育严重落后是贫穷的根源之一。
由于卫生条件差、观念跟不上，“凉山彝族地区吸毒贩毒问题极为突出，参与人数众多，涉及面广，很多彝族家庭因涉毒而家破人亡。凉山又是四川省的艾滋病重点监控区，主要原因就是吸毒人员较多，比例较大。”相应的，社会治安方面也不稳定，“彝区治安刑事案件表现出一个突出特点，就是作案人员文化素质低，法制观念淡薄，大多数是文盲加法盲。”他们作案的动机随意化；作案的手段简单化，甚至赤手空拳也作案；作案的目标低值化；对作案后果不计较，只顾眼前目的。
抛开人道主义关怀，社会的贫穷问题关系重大就在于此。中国最新公布的基尼系数是0.465，这个数值不算低了，远高于国际通常认为的0.4的警戒线。
扶贫首先要靠政府统一规划、部署，但大众也不应该袖手旁观，或者干脆否定贫穷，甚至认为穷人是“活该”。每个人与社会、与他人都有各种显性、隐性的关联。在巨大的关联的网络中，只有各尽所能地通力合作，才可能缓解社会贫穷的顽疾。
网友风筝某次在与先生就餐要离开时，一位农民工问他们是否可以把他们剩下的烤鱼打包带走。她先生说，“那谢谢你啊，刚刚她还说剩那么多浪费呢。”农民工说家里的孩子总想吃，她先生马上重新点了一条，“这一条你打包带回去你们大人吃，我再给你叫一条留给孩子吃吧。这条也没多少肉了，菜也没剩多少。”农民工再三拒绝，他仍坚持，点菜、结账、嘱咐店家后他们先离开了。路上，她先生说，“我要了个红包，给他包了两百红包，没敢多包，怕有可怜地嫌疑，人家不是要我们捐赠，是为孩子才拉下脸的，不容易啊。”风筝对这件事的评价是：“我们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守一份工作，朝九晚五，不是怜悯，不是炫耀，就是想通过自己的一点点努力让社会变得更好，让我们家小七以后要生活的社会更加温暖而已”。
是啊，如果我们希望生活在一个温暖的社会里，我们首先要付出温暖。
PS. 到今天为止，拙文《为什么民工的孩子还是民工？斯坦福经济学家告诉你惊人的真相》收到读者赞赏共计990元。感谢大家的支持。这也是大家对中国农村问题的关心的表达。现已将这笔钱捐给邓飞发起的“免费午餐”活动。祝愿贫穷的人越来越少，孩子们都能健康成长！
参考引用资料：
联合国开发署《人类发展指数之生活水平维度——应用大数据测了中国贫困》
http://t.cn/R0lVD05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统计局《2016年统计公报》评读
http://t.cn/RitvQSn
统计局答记者问：中国的基尼系数总体呈下降趋势
http://t.cn/R0lf7RL
在华盛顿州当地政府和美国友好团体联合欢迎宴会上的演讲（2015）
http://t.cn/Ry6SgOt
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2016
http://t.cn/RJ9gICS
柳彝的作文、大凉山贫穷相关新闻
http://t.cn/R0lfZrD
http://t.cn/R0lfwm4
格斗俱乐部、恩波相关新闻
http://t.cn/RC4sCYc
曲木伍牛凉山贫困问题研究
http://t.cn/R0lfL9S
甘肃杨改兰事件
http://t.cn/RcINjSE
http://t.cn/RcIT5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