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排行榜，水到底有多深？
世界华人周刊专栏作者：木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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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4710字，读完大约6分钟
俗话说：高考考得好，不如志愿报得好。
今年高考成绩陆续公布，最后的翻盘机会，就是志愿填报了。
大学排行榜单，成了全国940万考生及家长的重要参考。
但考生和家长们不得不面对很大的尴尬：30多个大学排行榜，到底该信哪一个？夸张，而又稀松平常的是，同一所大学，在不同榜单中，排名甚至相差十几、几十个位次。
大学排行榜，水到底有多深？
把4年大学生活，甚至后半生的决断，交给一个简单的阿拉伯数字，不仅滑稽，而且荒诞。
大学排行榜，多到看不过来
管理学上有一个著名的定理：手表定理。
这个定理是说，你有一块手表，可以知道现在是几点几分几秒，但是当有2块手表，你反而不知道准确时间，无所适从：因为2块表显示不一样。
标准太多，反而就成了没标准。
这段时间，中国900多万考生和他们的家长，就不得不面对“手表定理”的煎熬。
当下市面上，大学排行榜之多，多到根本看不过来。
2016年杭州一场高校招生咨询会（来源：youth.cn）
世界上第一份产生广泛影响的大学榜单，当属《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1983对全美本科院校的排名（U.S. News & World Report Best Colleges Ranking）。也许根本是无心之举，但没想到这份榜单广受欢迎。
因为，申请大学时，一所大学一所大学比较，或者实地考察，花费的时间、精力成本太高。一份榜单，将纷繁复杂的世界顿时简化，根本不需要再去比较学校的历史、文化等，只要看一个数字就好，省时省力。
时至今日，据统计，美国已经有超过20个大学排行榜。
大学排行榜在世界范围内也爆炸式出现，比如，英国《泰吾士报高教副刊》世界大学排行榜、加拿大麦克林杂志的加拿大大学排行榜、日本《钻石杂志》的日本大学排行榜、香港《亚洲周刊》的亚洲最佳大学排名……
2016版《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大学排行榜报告封面（来源：Wikipedia）
可能是受欧风美雨的影响，1987年“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以SCI论文为主要指标，对全国86所重点大学进行了排名。从此，拉开了中国大学排行榜轰轰烈烈的大剧。
有研究人员统计，30年来，大陆已经有32个机构，发布过100多个大学排行榜。其中，名气大、影响广的有武书连版大学排行榜、中国校友会网大学排名、上海交通大学的“世界大学学术排名”等。
部分年份发布大学榜单的机构数（数据来源：蔡莉、蔡言厚：《中国大陆大学排行榜30年述评》，《中国高等教育评估》2016年）
大学排名是架在校长脖子上的“刀”
大学排名像是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刀”。
说这话的，是北京大学前校长、中科院院士许智宏。
连北大这种国内最顶级高校，对大学排名都已经感到窒息，遑论其他2000多所一流、二流、三流……十八流高校呢？时至今日，大学排行榜“流毒”太广、影响太大，几乎没有一所大学可以回避。
官方对于大学排行榜的态度是：不支持、不赞成。
教育部发言人曾表示，大学排行榜是一些民间机构的民间行为，教育部从未组织过大学排行榜的活动，也不支持搞大学排行榜，不赞成对高校进行简单的综合排名。
各种形形色色的大学排行榜
但大学却没法如此淡定。
今年“两会”期间，国家最高领导人参加上海代表团审议时，上海一所大学校长当面诉苦，市面上排行榜“有种种局限”。最高领导人宽慰道：别在意排行，大学要看底蕴声誉。
中国考生和家长内心渴望有一份排行榜。对于从六七岁就开始沉浸在题海、考试中的学生来说，在高考之前，甚至在填志愿之前，最优先的事项不是思考人生规划、上哪所大学，而是把高考分数尽可能地考得高。家长其实也差不多，全力做好孩子的后勤，也不会去认真分析自己的孩子和林林总总的大学。大学排行榜无疑是最好的指南。
今天，在高考填报志愿时，几乎每个考生都会参考大学排行榜。
对于大学而言，在榜单上的排名，不仅意味着能不能招揽到更优质的“客户”（学生），还将影响学校的声誉，和随之而来的大量社会资源（比如捐赠）。
一年一度大学的排行榜放榜之际，可以说是很多中国大学校长备受煎熬之时。排名上升还罢，也许还能成为政绩，但如果下降了，那么日子就不好过了。师生、校友和社会都少不了责难。
武书连是谈论中国大学排行榜时绕不开的人物
大学的反击，自己给自己排名
一些大学吃过亏、受过苦后，开始热衷干一件事：搞自己的排行榜。
自己搞个标准，自己能掌控，至少可以“对冲”其他榜单的负面影响。
大学发布的榜单，最大、最鲜明的特点就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自家排名能达到其他榜单从未达到的高度。
2004年，武汉大学开始发布“大学综合竞争力排行榜”。在这份榜单上，武汉大学的排名总体趋势是稳扎稳打、稳中有升：从2005年的第7名，逐步上升到第5名，最新一期又以2.48分之差屈居第6。也许是吃相不太好看，搞得像第三方会更具可信度，所以，今年发布榜单的新闻标题是“中国科学评价研究中心权威发布”。然而，这个“中国科学评价研究中心”其实就设在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
2008年，中国人民大学的高等教育研究中心开始发布“中国大学50强”。这个榜单“救急”的意味很浓重，只排50个，工作量就小很多。榜单不在大小，关键是要有榜单，关键是自己学校要排在前面。在网上可以搜索到的信息显示，2008—2013年6年里，人民大学都位列这个榜单的第4，谦居北大、清华、复旦之后。这也几乎是人民大学唯一进入全国前5的榜单。这其中的奥妙就在于，这份表单最具“特色”的是，引入“高考招生”指标，算出高考招生中的录取分数。北京，这所城市当然会为北京所有高校加分，所以，在一年榜单中，北京高校占比超过30%。
部分高校排名比较
中国人民大学的“中国大学50强”排行榜广受批评，也许“对冲效果”不佳，还搞得一身腥。所以，从2014年起，网上再也搜不到“中国大学50强”新的榜单，人大官网也完全找不到这个高等教育研究中心的信息。
大学排行榜，呵呵
从大学排行榜出现之日起，对其议论，甚至抵制就不断。
最根本的是，大学排行榜存在硬伤。下面是不同版本大学排行榜指标体系的比较。
部分大学排行榜指标体系比较（来源：唐祎迪、於海燕：《对大学评价指标体系的差异化修正与重构》，《亚太教育》2015年）
其实，仅仅从二级指标我们就发现，现在几乎所有的大学排行榜指标体系都偏重于“规模”因素：学校越大越捡便宜。哪个大学校园大、学科门类全、学生多、教师多、科研人员多、发的文章多，哪个学校排名就会越靠前。
上世纪90年代，全国兴起高校合并热潮。一些高校的规模一下冲上去了。其中，获益最为显著的就是浙江大学。1998年，浙江大学、杭州大学、浙江农业大学和浙江医科大学4所高校合并，新浙江大学，一举成为当时中国规模最大、学科覆盖面最广的综合性大学，也成了今天浙江省唯一的一所211高校。浙江大学的排名也同步迅速攀升，在武书连版本排行榜中，现在已经稳居第3，2016年等年份甚至超越北大，位居第2。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南京现在有8所211高校，也没有进行过大规模合并。其中，南京大学是大陆高校C9联盟（中国首个顶尖大学间的高校联盟，其他成员包括北大、清华、浙大、复旦、上交、中科大、哈工大、西交）中，唯一没有进行过合并的。同样在武书连排行榜上，2000年以前，南京大学常年位于第2，但因为规模太小，现在在排行榜上就十分吃亏。
网络流传的中国高校女神与学霸指数，其实也是一种排名（来源：dhtv.cn）
再仔细看下大学排行榜的指标体系，很多指标让人瞠目结舌。
比如，武书连版本，国际期刊论文的数据来源不适用国际上最为著名的SCI、SSCI、A&HCI等3大引文索引，自己搞了一个9940种的期刊库。这个库遴选的标准、过程是什么？合理吗？
再比如，中国校友会版本，中间有一项指标“媒体影响力”，是指最近3年国内新闻媒体对大学的新闻报道，那么，上海某高校的投毒案，媒体广泛报道，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事件，是不是反而有助于提高大学的排名呢？
某高校学生看到自己大学排行的感受（来源：知乎）
再举两个例子，就能发现大学排行榜的搞笑程度，是多么不可思议。
同一所高校，在不同排行榜的排名相差甚远。
同一所高校，在同一份榜单，两年之间排名相差更是惊人。最基本的常识是，大学质量不是种麦、植稻，扩大面积，产量自然立马会高。大学发展是十分缓慢的，也就是排名会相对稳定。
河南唯一的211高校郑州大学排名走势（数据来源：中国校友会版大学排行榜）
外卖平台“饿了么”日前发布的大学外卖订单排行榜，北大清华没进前20。看，这也是个大学排行榜。
很多看似“高大上”的大学排行榜，用了很粗鄙、不合理的指标体系来衡量大学。本质上，其参考价值不一定比这个“饿了么”榜单更大。
正是因为如此荒谬，所以，你可能看过很多排行榜，却仍搞不懂一所大学的地位。
饿了么大学订单排行榜（来源：sohu.com）
还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无利不起早。
所有榜单，其实都是一门生意。即便其号称公正、独立，仍然值得怀疑。就比如，世界三大信用评级机构在雷曼兄弟倒闭当月，对其评级仍然是A或以上的评级。三大机构能力不行？非也，纽约一家小评级机构Egan-Jones早就把雷曼降级为BBB。雷曼是三大机构的大客户，当然不能得罪。对于世界顶级机构尚且如此，又如何能完完全全相信这些大学排行榜机构呢？
有些直接要钱。
天津大学校长曾透露，有一家大学排行榜的制作机构找上门来索要“赞助费”。南开大学新闻发言人也表示，学校接到过不少来电及传真，明示或暗示校可以通过“赞助”等形式，换取大学排位的上升。
越来越多高校将在榜单上排名上升作为宣传噱头（来源：浙江丽水学院网站）
或者稍微遮掩一下。
早在2009年，《人民日报》报道，成都理工大学曾于2004、2006年2次邀请武书连来校讲座，并两次给武汇款数万元。随后，校方、武书连方面都辩解，那只是讲座、咨询。但“巧合”的是，成都理工大学在武书连版排行中从2004年的第116名上升至2007年的第92名，2009年又下降到第103名。
其实，时至今日，部分高校仍然热衷于邀请排行榜制作机构负责人进行咨询或者讲课。
2015年7月16日上午，东北电力大学邀请校友会排行榜研究团队负责人冯用军到校讲课（来源：东北电力大学网站快照）
也有高校买排行机构的产品。比如，武连书课题组搞出一个科学引文数据库（SCD），国内不少普通高校购买，但其客户中却完全找不到顶级大学的影子。
常州大学开通科学引文数据库（SCD）（来源：常州大学图书馆）
常州大学宣传其在武书连版2017大学排行榜上排名上升（来源：常州大学网站）
还有的为名。
网大中国大学排行榜主持人蒋继宁曾很直白地说，“任何人或机构做一件事，自觉不自觉地，都必然有一种利益驱动。坦白一点，网大做排行榜的动力，一定也是看中了什么。直接的利益，是给公司带来的品牌效益，通俗地说，就是没有用排行榜得到金钱，但是收获了名声。”
其实，最终还是为了公司发展而已。
大学排行榜是门生意，在美国也一样。比如，有人批评《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大学排行榜故意每年对指标做出调整，让一些大学排名发生变化，以吸引更多人来浏览网站，购买研究报告等商品。2014年榜单发布后，其网站立即吸引了260万个独立用户的1890万次访问。
可能是在大学排行榜上吃到了“甜头”，所以，《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还在汽车等好几个领域推出排行榜。
当考生和家长拿起一份大学排行榜时，却不知道，这只说明人家又做完了一单生意。
对于大学排行榜，认真，你就输了。
抗战时期西南联大人才辈出，校舍破烂，不知道能排名第几（来源：sohu.com）
因为——
今天，我们倍加珍视大学精神、历史底蕴、人文价值，却不知道，在榜单里这些都只是“零”。
今天，我们提倡坐冷板凳、十年磨一剑，却不知道，在这些粗陋的排行指标体系下，因为没有学术产出，这些都是“负价值”。
今天，我们呼吁“大师”，却不知道，这些榜单中，“大楼”其实更为重要。
参考资料：
1.蔡莉、蔡言厚：《中国大陆大学排行榜30年述评》，《中国高等教育评估》2016年。
2.唐祎迪、於海燕：《对大学评价指标体系的差异化修正与重构》，《亚太教育》2015年。
3.武书连：《中国大学排名综述》，《科学学与科学技术管理》20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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