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职中常会遇到一道选择题——是在小公司A很容易混到个小头目,还是去大公司B做个基础职员?
从入职的时候就遇到这个难题,可惜我花了十多年才找到答案。
世界华人周刊专栏作者:辛上邪
— 01 —
1990年代中期,大学毕业时我被分配去一家国营单位。上了一个月班,感觉无聊,辞了职。
辞职前,和我同时分配过去的同事大龙劝我等等再说。我说这里学不到东西,他问我,“你想学什么呢?”我回答不上来。英语?专业?管理?我自己也不知道。他语重心长地说,“在咱这个基层单位可以学的很多。”这句话当时我完全不理解。
离开单位后,我们只见过一面,他送的一小块水晶原矿一直放在我书桌上,跟着我数次搬家。多年以后,有一天看着那块矿石,突然明白了他说“学很多”是指什么。即使不学业务,也能学到与各层面人员的交流沟通、和各年龄层同事的相处、国企的工作方式、企业的结构和运营流程等等。到现在这些都是我的软肋。
离开国企,我去北京找工作。连续四五个月,逢招聘会必去,见到差不多的广告就投简历,参加了无数次面试,还加入了一次直销公司做过上门推销,学习过五笔输入准备去应征寻呼台的服务人员,在疲惫不堪时,终于被一家小公司收留。
那家公司只有十几个人,也算五脏俱全,有财务部、技术部、销售部、对外合作部,一个总经理,两个副经理,一个总经理助理,还有一个前台和一个参股的工厂。我每天勤奋工作,从不迟到早退,遇到加班责无旁贷。那时电脑应用不普遍,像我这样学过五笔打字的都算“专业人士”,手里没活儿时就帮其他同事处理文件。有的同事谈业务时,为了显示公司规模,喜欢带着我出去充当“助理”。一年下来,公司的基本运作了解不少,各种岗位都算体验过了。
公司的业务维持比较艰难,靠银行贷款周转。老板虽然尽力了,但是工资确实很低,拿着八百元的月薪,我很难在北京为生。换工作是必须的,换什么工作是我面临的选择。
我姐姐劝我找个外企试试。有了北京本地公司的工作经验,比“白茬”的机会多。她在外企上班,每天的见闻常常让我觉得她好像和我不是住在同一个星球。可是求职外企,面临着又是一番艰难的简历投递、没有结果的面试,我也担心大公司复杂人际关系,想追求相对的安稳宁静,我认为做好自己的业务就够了,而且有些胆怯,认为自己的英语势必要接受挑战,惰性发作,又有年轻人不谙世事的执拗,最后选择了去家人的公司上班。
我姐姐对这个决定的态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无奈地说:“这就是一个要去大池子做小鱼,还是去小池子做大鱼的问题。如果是我,宁为牛尾不为鸡首。”
— 02 —
在家人的公司工作辛苦却很舒适,安心地从早干到晚、周末无休,但不会受到老板的压榨、不需要考虑同事相处的办公室哲学、业务规划不必要那么严苛。十三年间,我兢兢业业,从基础文员、到业务骨干、到具体的负责人,各个岗位都亲力亲为过,公司业绩也在稳定发展中年年攀升。2007年,在资本大量进入行业、行业规则开始骤变、市场面临重新大规模洗牌时,我们逐渐淡出,因为构架不出来如何在新规则下发展,遇到了瓶颈。
我像一个满足于一亩二分地的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当城市扩建到地头时,彷徨无助。黄仁宇说,朱元璋下令“片帆不得入海”目的之一是为了“固化”社会发展,朱元璋以为不看不听便不会想、不会变。外界不是我们想固定就能固定的,总是在变化,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并不能阻止变化来临。
许多留下来不会扩张的公司都被洗掉了,每一个被迫退出的同行都被面目全非的市场刮得体无完肤,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公司融资后上市或迅猛扩张。前年回国时,和一个当年并肩收账的同行见面,他问我为什么要退出行业。实言相告,我说没有在大公司上过班,完全不懂应该怎么去和资本交接,又缺乏必要的社会历练,人际交往、管理能力都不足。就像一个手工匠人,即使有资本砸过来,一时半会儿匠人也不一定能想清楚怎么去拓展国际市场。他表示赞同,他们公司后来也转向了。去年我一个同学来访,又聊起这个话题,她快人快语地总结了一句:“就是格局不够。”非常精辟。
格局是依靠拓展而来的。如果二十一二岁时,我肯再花些辛苦去求职,再去多看看其他大公司的运作,三十几岁时便有可能搏一把。如果在埋头苦干的十三年中,除了做好业务,再探头向外多学习、多留心趋势变化、多参加新知识的讲座培训、扩大视听范围,我便不会在资本猛烈冲击时束手无策。
别看自己当年做决定的时候懈怠,我却很会给其他人提建议。朋友晓东想换工作时,拿到几个其他公司的offer。有几个是请她去做本行,还有一个是一家国际化的金融公司,请她去做文化开发方面的。电话聊了几十分钟,我强烈建议她去金融公司。行业新,国际化,能学不少新东西,发展空间大。如果去了本行的公司,还是进销存的传统事务,轻车熟路也没什么意思。而且是名头也不同,再换工作时,国际化大公司的名头总是好过本土公司,即使本土公司是总裁,也未见得有国际化大公司的中层更受欢迎。
综合考虑后,她确实去了国际化公司。文化拓展是个虚职,进去不久,立项的上级便被调走,这个职位就靠她自生自灭了。晓东在那里两年却没闲着,眼看本职没什么可做的,她自学考了金融方面的执照。就在她雄心勃勃要做金融时,本行的一家新进入中国的外资企业招CEO,她被推荐入职。她要求的薪水不菲,对方也答应了,不仅由于她有本行、外企的经验,还与她上一家公司的高薪及她的金融方面的能力有关。
晓东在新公司做得有声有色,现在已经是领域中的老大了。能入职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能持续、良好发展下去。没有真功夫,混进去也会被踢出来。大池子的小鱼熬得辛苦,却有见识和更多提升、学习的空间。小池子的大鱼很容易停留在舒适区,不挣扎也难以突破。
— 03 —
不去大池子里,并非就绝对没有机会。学习是随时随地的,有心总能有机会。身边不乏此类例证,老三的经历可谓典型。
老三是我的同乡兼同行。他在贫瘠的农村长大,没上完中学就外出打工,学了厨师又去南方闯荡,入行之前摆地摊卖小百货。初入行时,我笑称他的行业知识是一张白纸。白纸上却容易画宏伟蓝图。
他们家的店进入市场晚,只能找到一个偏僻的店面。为了打开市场,他们就去市场里转悠,主动拉客户,还把他们的一些货拿给我们代卖。后来遇到一单大买卖——一个刚开始连锁的公司想赊账,谈了市场很多家、包括我们家都未果,谈到老三店里,老三同意了。当时市场里生意还好做,不屑于赊账。老三说,他反正也没生意,对方又是大公司,不应该刚开店就坏账。“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老三的这个试试的态度很了不起。
一年多之后,他贷款买了民房做办公室。那时北京楼市不好,他买的楼是零首付,银行的小额贷款也刚实行,贷款几乎是零月息。这些信息并非保密的小道消息,只是因为新兴起来,很多人不关心,知道的也多数持怀疑态度。我就和他媳妇讨论过,这么做有把握吗?他媳妇说,“没看出来什么风险啊,我们只要每个月按时还贷款就好了。”老三和媳妇挣脱了束缚很多人的对未知的惧怕,在大家还缩手缩脚瞎猜疑时,他们能认真分析信息、积极接受,也及时享受到了红利。
他们执行力和学习的主动性超强。为了加强企业凝聚力,他们想让职工采取入股合资的方式成立一家零售店。二三十名员工都是小额投入,老三媳妇拿着几十张投资人的身份证去工商局登记注册。不怕麻烦,也不怕拒绝,她说去之前查过了,没说不行啊。虽然登记得有点累,竟也办成了。店的风格设计方面,他俩下了功夫,专门飞去南京看各种优秀的同类店,一天竟打了个来回。那个店盈利一般,可是后来遇到拆迁,各位股东小赚一笔。
在资本冲击时,我选择了退出,老三却看到了机会。那些我搞不懂的名词术语,他也未必能搞懂,但他不畏惧、敢于尝试,边做边学。他们舍得花钱请高参,行不行先按照高参说的试试,不行再改。他们敢于去和资本接洽,被拒绝了就换下一家。有一次,几乎都要成了,对方审核过后又放弃。那时我已经去读书,下课回家,路过他们公司进去聊天,看到他们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已经在兴致勃勃地策划下一次融资。如今,他们融资成功,成了行业零售业的领头人,老三已经从三哥荣升为三爷了,群里发个帖,立即涌上不少人点赞。
老三和太太在实践中不停地拓展,从思维倒实操,任何一点新信息他们都能、也敢于抓住。这应该是无缘进入大池子里的正确做法。
大池子小池子、牛尾鸡首其实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大池子里的经历是必须的,早不选,晚也要选。实在选不到,就自己想办法多打听、多学习,不能亲身体会,也要尽量搞明白大池子里怎么回事。
当年错过了,好在没有白白错过。再去读书后,无论写论文还是开学术会,我完全是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地去积极参加,经历过国内的一级会议后,还去过哈佛、斯坦福开学术会,以蹦单词的水准与那些有名的汉学家交流(好在他们绝大多数都会中文),事先背诵英文发言稿在会上发表,翻译本地教授的英文学术书,因为想要明白学术圈是什么状态,想见识优秀的论文、研究和学者。每一次开会都是不虚此行,在大池子里总是有意外收获。
年轻的时候,总会面临这种“选择”。不要犹豫,勇敢地去选择大公司吧,在那里历练自己。如果没有机会去实地历练,那就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多学习。
作者简介:辛上邪,中国古代文学博士。学者、翻译、专栏作者。关注唐代历史还原和现代教育及某些其他问题。现定居加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