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起点,纷繁各异,无法选择。有人诞于云端,有人生于泥淖,在偏爱与苦楚对峙的人生词典里,从来寻不到“公平”二字。
穷达皆由命,何劳发叹声。于是乎,宿命论成为了弱者的注脚,任何失败都可以追溯到人生的来处。
然而,这世间也从不乏倔强之徒,身处弱势,绝地反杀。
当齐藤里惠拿着手写板出现在日本政坛的时候,着实惊艳了无数看客:
“弱者”亦可为王!
2009年5月,一本名为《笔谈女公关》的新书在日本出版,很快掀起购买狂潮:3个月内重印9次,销量直逼10万。
大约就是从那时起,“齐藤里惠”的名字迅速变得醒目起来。
2011年,《笔谈女公关》正式推出中文译本,在书册的腰封,写着这样一句简介:“失聪的青森第一不良少女变身银座No.1笔谈女公关!”
● 《笔谈女公关》中文译本封面
“失聪”“不良少女”“银座女公关”,仅仅把这三个词连起来,都足够吸睛,话题感爆棚了——聋哑女在日本社会的华丽逆袭,谁不好奇?
然而,稍一走近就会发现,这段传奇的底色不仅不华丽,反而荆棘丛生,心灰意冷。
1984年2月,齐藤里惠出生于日本青森县的一个普通家庭。父母看着襁褓里如天使般的女儿,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容。
他们曾憧憬过女儿无数可能的未来,却万万没料到,命运给予她的第一份“恩赐”,竟是残疾。
1985年底,1岁10个月大的齐藤里惠意外遭遇髓膜感染,持续的高烧让她永久丧失听力。
在本该牙牙学语的年纪,世界忽而按下了静音键。
彼时的里惠并不知道母亲在角落偷偷抹泪,也不曾发觉这份“安静”将白天黑夜地伴随她,终其一生。
等里惠渐渐明白聋哑人与常人的不同时,母亲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怜爱,与之相反,等待她的是超乎常人的“功课”——学唇语、学书法、学钢琴、学芭蕾……
“不管是什么,都想办法拿到第一吧。”
带着母亲这份沉重的期待,齐藤里惠被送到了普通学校,和普通的孩子一起学习生活。
尽管她用尽全力,试图踮起脚去触碰家人期待的“优秀”,却终究没能逃过同学的冷眼与嘲笑。聋哑人的特殊身份将她一次又一次地排挤在团队之外,里惠眼里原有的光亮一点点变得黯淡。
“因为你是坏孩子,所以老天罚掉了你的耳朵。”小学四年级,当里惠看到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这句话,为同学的霸凌作开解时,内心那点微弱的火焰彻底熄灭了。
长得好看又如何,多才多艺又如何,学习努力又如何?终究是别人的笑柄,不如决裂,放任自流。
她开始厌学、逃学,结交不良少年,抽烟、喝酒、甚至偷窃。
父母试图施压制止她的“叛逆”,但一切都太晚了。面对母亲的严厉干涉,里惠回以撕心裂肺的哭喊,艰难地吐出几个音节——“我要休学”。
这之后,没有人再阻挡里惠的“堕落”,她愈发放任地交友厮混,成为了邻里口中那个“青森县第一不良少女”,无可救药。
在本应绽放的花季,齐藤里惠感受到的世界,只有一路下沉的冷气。
未来何去何从?窗外的天空,一如既往地灰暗沉寂。
人生如逆旅,最大的痛苦不在于旅途艰辛,而是找不到奔赴的方向。
眼看着身边人都行色匆匆地为目标而奋斗,齐藤里惠却不止一次地问自己:
我活着的意义何在?
家人、同学、老师、邻居……没有人给予她期待的回答。浑浑噩噩中,里惠选择继续混迹街头,游戏人生。
直到有一天,一张纸条猛地阻挡了她“沉沦”的脚步。
那是一个窘迫又无助的时刻——里惠行窃服装店被警察抓住,众人指点。店老板怒气冲冲地赶来,见她又聋又哑,顿时又心生怜悯。
随即,老板找来纸笔,草草写下一行字递给她。
里惠看后,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一般,眼里闪现出难以置信的亮色。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工作!”
原来纸条上,老板留下了一个问句:“愿不愿意来我店里打工?”
毫无预兆地,齐藤里惠获得了人生中第一份兼职——服装推销员。聪敏的她很快学会用纸和笔接待客户,交流无碍。
在服装店,齐藤里惠终于看到了久违的曙光:聋哑人也能正常工作,也会“被需要”。
从高中退学后,她开始更多地尝试服务业兼职,推销衣服、化妆品、酒水……每一次与顾客的交流,都给予她有力的回馈:我靠自己可以过得很好,很好。
后来,一位酒吧妈妈桑“慧眼”相中里惠,邀请她去做女公关。里惠不顾家人反对,欣然应允,努力奔赴向一条充满挑战与争议的梦想之路。
提起妈妈桑和女公关,人们的印象大多是负面甚至堕落的——“特殊行业”的陪酒女永远处于暗处,见不得光。
然而,在东京银座,顶级的女公关并不是谁都能胜任的,年轻貌美也许抵不过对客人一句恰到好处的安抚。
毕竟,在人均消费5万日元(约2800元人民币)起跳的银座,能光顾的客人们绝非等闲之辈,这其中从来不缺少高官巨贾、文人雅士。
女公关之于他们,更像是夜生活的一种陪衬,花钱买情调和社交氛围。所以,女孩们不仅需要有赏心悦目的容颜,更需要具备愉快聊天的话术能力。
初入此行时,里惠并没有多大的野心:只要自己能给别人带去力量,获得认同,足矣。
当她渐渐有了名气,把挑战目标从青森县的酒吧转到东京银座后,里惠感受到了成倍增长的竞争压力:自己要如何从众多年轻女孩中脱颖而出呢?
处于聋哑弱势的里惠,将笔谈作为了自己的揽客王牌。
“有时,笔谈比普通聊天更打动人心。”
短短数月,她一面用心观察顾客需求,一面揣摩聊天技巧,借着睿智的笔谈应答迅速在银座站稳脚跟,打开了知名度。
只要写几句漂亮话,就能让顾客过目不忘,流连忘返吗?
里惠手中握着的那支笔,可不简单。
一次,一位客人不停跟里惠抱怨生活的艰辛,里惠见状,便在纸上写下:“辛”与“幸”只有一笔之差,一步之遥。所谓辛苦,正是通往幸福的途中。
客人看后,豁然开朗,对她大加赞赏。
还有一次,客人闷头喝了不少酒后,突然在纸上写下一个“忙”字,告诉里惠他太太正跟他闹离婚,因为自己工作太忙顾及不了家庭。
里惠略作思索后,在纸上写下了“心”和“亡”——“忙既是心走失了,您和太太不妨来一趟旅行,把“心”找回来。
当这位客人消失许久后再度光顾酒吧时,脸上又恢复了神采,坦言已经与太太和好如初。
这样的拆字解读在里惠的故事里还有很多很多:“星”这个字写成“日生”,苦时请仰望星星,明日一定会诞生……
就这样,里惠借着自己的生花妙笔,在灯红酒绿的银座化作一朵解语花,温柔地拂去客人心底的烦闷,因此名声大震。
25岁左右时,齐藤里惠成功从初级女公关做到了一流妈妈桑,成为银座公关行业传奇般的存在。
2009年,《笔谈女公关》问世后,销量一度超过村上春树同期发行的《1Q84》,影响甚广。
2010年,齐藤里惠的故事被改编成了同名电视剧和电影,在日本的影响力持续扩散。
也在这一年,里惠升级当了单亲妈妈,并逐步退出公关圈,在家一边带娃一边写作,尝试奔赴新的征途。
从遭遇霸凌到自我沉沦,再到声震银座,对于一个身处弱势的聋哑女而言,已是十足励志,十足传奇。但在获得无数掌声与认可之后,齐藤里惠并没有就此止步。
2005年,一份当选证书再次让齐藤里惠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
“我是听障者也是母亲,会以建立无障碍社会为目标。”
在银座工作期间,细心的里惠就发现,前来消费的顾客里从未有残障人士,除她之外,也鲜少看见其他残障员工。
即使曾遭遇霸凌,里惠也算得残障群体里特别的幸运儿,还有更多的残障人士生活在社会边缘,境况堪忧。
于是,她果断投入到竞选议员的行列中,并以6630票的超高票数顺利当选东京北区议员。
目前,齐藤里惠正积极奔走在为弱势群体谋福利的路上:
跟进残疾人补助、助力残奥会、关心疫情下酒吧公关的生存……
面对镜头,她眼眸里始终保有笃定的光,透过三十几年跌宕人生的考验,出落得越发从容、干练。
● 工作中的齐藤里惠
日本女作家野宇千代曾经说过:“弱点不是用来隐藏的,而是拿来利用的。”
也许正因为弱小、残缺,齐藤里惠在持续蜕变、抗争的过程中更加懂得“反击”的意义——命运不公,唯有把弱点作为武器,绝地反杀,才能真正强大起来,所向披靡。
齐藤里惠,这位为人称道的日本灰姑娘,从青森县到东京,身份不断加成:女公关、女作家、单亲妈妈、女政客……
一次次惊艳世人的亮相背后,秉承的,是朴素的生存法则——勇往直前,越挫越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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