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作者:木蹊
在台湾,从总统到政要,乃至稍有影响的知名人物,鲜少没有被李敖骂过的。唯独,林清玄是个例外。
对于李敖来说,他是冬日里的一道光。当年,李敖入狱,没有人敢替他伸张,唯有在报社供职的林清玄,大胆地在报纸上撰文《我所认识的李敖去》去声援他,让更多的人认识了李敖。
就在李敖出狱后,林清玄利用主编之便,为他在报纸上开特别专栏,使李敖的文辞和才华得以充分的施展。不过,李敖似乎是为了“检验”这位朋友的“真伪”,处处为他设置考题。
有次,林清玄去李敖家做客,看到李敖将自己开给他的稿费单都贴在了墙上,而不去报社领,颇为不解。李敖解释,报社开的稿费远不及他文章价值高,自己拒绝领取。回去后,林清玄就为了这件事,反复和报社的老板做工作,最后,老板一次性开给了李敖200万稿酬。在当时,这笔钱可以买两栋别墅。
多年后,记者采访林清玄,问李敖为什么不骂你,林清玄的回答是:“我觉得,被他骂是沾光了,因为他骂的都是上档次的人。其实,李敖还是很爱朋友的,做他的朋友很幸福。”
对于别人,林清玄默默帮助,对于自己在别人心目的位置,他放在平处。
林清玄自幼家贫,家中有18个兄弟姐妹,他排行第12。之所以有那么多兄弟,是因为他的父亲和叔叔伯伯都被日本人送到东南亚参加二战,可最后只有他爸爸回来了。回来之后,父亲养大了三兄弟所有包括林清玄在内的18个孩子,然后又自己亲手盖了18幢二层楼的房子,对孩子们说:“以后,你们都有住的地方!”
林清玄5岁时,家里终于装上了电灯。每晚,18个兄弟姐妹会围着一个电灯泡读书。而父亲还在外打些零工,直到深夜才回来。
在那个苦难的年代,父亲身上所蕴藏的品质,浸染了他的一生。所以他很早就立志,长大后要从事写作,去记录那些人世间最美好的瞬间。
不过因为家境艰难,林清玄大学离家后的生活一度过得很苦。他在餐馆当过服务生,做过码头工人,摆过地摊,还在洗衣店烫过衣服,甚至还杀过猪。而等他杀完猪回到家,洗完手,就会开始写作,第二天向各大报刊投稿。那时,他才17岁。
后来,林清玄成为台湾的畅销作家,最著名的“菩提系列”等著作每本平均销量达二三十万册。不仅如此,他也被奉为台湾最高产的作家。
同行们都说,他写作速度非常快,文字也非常简洁。在台湾,很多作家连标点符号都会错,但他不会,而且从不拖稿,人家邀的稿他也会准时交稿。
可能是林清玄的名字就已经赋予了他当作家的气质,而他的文章也恰如其名,清香满纸,意境悠远。
“我们生命里面不如意的事占了绝大部分,因此,活着本身是痛苦的。但扣除八九成的不如意,至少还有一两成是如意的、快乐的、值得欣慰的事情。如果我们要过快乐人生,就要常想那一两成好事,这样就会感到庆幸,懂得珍惜,不致被八九成的不如意所打倒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很多人都以为林清玄是位女性。就连他的儿子也都问他:林清玄和林清霞只差一个字,为什么林清霞这样美,你却这么丑?
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在《生命的化妆里》,他写道:
“化妆只是最末的一个枝节,它能改变的事实很少。深一层的化妆是改变体质,让一个人改变生活方式。
睡眠充足、注意运动与营养,这样她的皮肤改善、精神充足、比化妆有效得多。再深一层的化妆是改变气质,多读书、多欣赏艺术、多思考、对生活乐观、对生命有信心、心地善良、关怀别人、自爱而有尊严,这样的人就是不化妆也丑不到哪里去,脸上的化妆只是化妆最后的一件小事。
我用三句简单的话来说明,三流的化妆是脸上的化妆,二流的化妆是精神的化妆,一流的化妆是生命的化妆。”
由于文笔脱俗,林清玄在30岁前就几乎获得了当时台湾所有的文学大奖,包含曾获国家文艺奖、金鼎奖、时报文学奖、中华文学奖、“中央日报”文学奖、吴鲁芹散文奖、作协文学奖等十数个文学大奖,那个时候,人们都说他是“天生的作家”。
当时台湾还有个杂志,评选“40岁以下的成功人士”,林清玄排行第一,排在后面的是马英九。
人们常把莫扎特和梵高等人视为天才,是因为往往只看到了他们惊世骇俗的作品,却忽视了他们为那光芒万丈的一瞬所积攒的草稿。
上学时期,林清玄遇到一位老师,那位老师对他说:“我用我的生命向你保证,你将来一定会成功。”
这对一个孩子的内心是震撼的,因为有人要用生命向他保证他的未来。他不忍辜负这片期望。
于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林清玄就开始坚持每天写500字作文;到了中学,写1000字;上了大学,写2000字;毕业以后,写3000字,一直笔耕不辍。
很难想象,一个孩子会为了别人的一份善意,一直保持着惊人的毅力。
几十年来,林清玄每天都在写作。有时候会十几本书同时写,至今不断。直到他去世之前,一共写了近300本书,垒起来比他高1.5倍。
在中国大陆,林清玄有26篇文章被选入小学到大学的教科书里,入选数量无人超过,他的那篇《阳光的味道》还出现在了高考试卷里。
在清华大学成立100周年的时候,有一个学生问他:“你已经写了170多本书,还会接着写吗?“林清玄回答:“如果我下午会死,我会写到今天早上,如果明天会死,我会写到明天早上。我已经写了40多年,我一直在想,我最好的作品还没有写出来,我要一直努力。”
可惜的是,先生的再也不能一直写下去了。2019年的1月23日,林清玄在家中安详逝世,享寿65岁。而他的最后一次的微博贴文也永远停留在了昨天(22日)的上午,他提到了麻雀的死亡给了他一些启示:“永远不要忘记飞翔的姿势”。
似乎先生一直都是这样,他总是能将眼前的与记忆中的景物,与历史上的事件、场景,用散文的笔法和诗的境界,都熔铸在气清神定的凝注里。
“当一个作家特别幸福,我要写到倒下来的那一天。”2018年的12月刚刚出版的《人生幸好有别离》,成为林清玄最后一本散文集。
在书中,林清玄似乎早已看淡了“生死离别”的人生大事,他对所有读过他文字的人给予安慰——人间有味是清欢,人间幸好也有离别。
先生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