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一名烟花女子，却有着男子般刚毅果断。
文/倪志峰
她是秦淮河畔的一株孤柳，盈盈笑意妩媚动人，在乱世的风云变幻中温暖着流年。秦淮河因她的留驻曾处处轻烟缭绕，二十四桥明月夜下飘散着阵阵幽香。
她真的很妩媚，清丽脱俗，婀娜多姿。在桨声灯影的秦淮河畔绮名远播，位于闻名遐迩的“秦淮八艳”之首，是秦淮河上最艳丽的那一抹光影。
她的才华同样惊艳世人。不仅是“秦淮八艳”中唯一有诗集流传的人，而且书画双绝，她的画娴熟简约，清丽雅致；书法也得到后人的褒扬——“铁腕怀银钩，曾将妙踪收。”她还精通音律，曼妙的舞姿更让青楼雅客为之倾倒。
电视剧《柳如是》剧照
令世人钦佩的是这位青楼女子在清兵的滚滚铁蹄面前毅然挺身而出，全力投入反清复明的事业。难怪三百多年后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在眼盲腿断的情况下口授为之列传，颂扬她体现了“民族独立之精神”。
她就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秦淮名妓柳如是。
岁月倥偬，三百多年的时光已悄然而逝。透过历史的城堞，柳如是依然低眉信手，在幽幽秦淮风月里独守着自己的一抹清香。让我们乘上时光的画舫，去桨声灯影的秦淮河畔感受一下这位乱世佳人的芬芳。
01
宋辕文
柳如是出生在苦寒之家。1625年，八岁的柳如是被父母卖给开妓院的徐佛妈妈，从此沦落风尘。
徐佛妈妈见这位美人胚子聪明灵秀，就教她读书识字，期冀她长大之后能成为妓院的招牌。
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柳如是因其出类拔萃而绮名远播。每日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不绝如缕，为之神魂颠倒的人枚不胜数。使得她渐渐养成了我行我素狂放不羁的性情。
两年后当朝宰相周道登一次偶然的机会看中柳如是，将其买回家中做侍妾。周道登每天把她抱在膝上教她作诗文，柳如是的学问精进了不少。
电视剧《柳如是》剧照
那时的她豆蔻初成，少年不羁，看落花满阶，看烟雨江南，时光如诗一般轻轻滑过。
然而随着周道登去世，原本就备受周家妻妾嫉妒的柳如是被赶出家门。为了生计，柳如是不得不重回烟柳巷。
仗着“吴江故相”宠妾的盛名，一时之间，柳如是在秦淮河畔风光无限。“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柳如是攒够钱两后为自己赎了身。重获自由身的柳如是经常在松江一带与文人雅士交往，在这段细水长流的日子里她结识了“云间三子”之一的宋辕文。
宋辕文出身于膏粱世家。自从见到柳如是后他就陷入了单相思之中，经常写情书给柳如是，渴望用才情打动她的芳心。
虽然襄王有梦，可神女还要试探一下对方的真心。一次柳如是约宋辕文一起泛舟到白龙潭游玩，等宋辕文赶来时船上的柳如是却说自己还没未梳妆，如果真有情义的话请跳入水中等候。
时值隆冬，宋辕文却不畏严寒立即跳入了白龙潭里。他这一忘我的举动彻底感化了柳如是的芳心，从那以后两人日日缠绵，如胶似漆。
可惜这段恋情最终还是被宋辕文的母亲拆散。封建礼制下的家长都喜欢乱点鸳鸯谱，身在世族的宋母怎能容忍儿子与一位烟花柳巷的妓女成为夫妻呢？
生性懦弱的宋辕文最终还是在母亲的反对下妥协了。伤心失望之极的柳如是在宋辕文面前将一把七弦琴挥刀斩断。爱情那轻盈的步履终究跨不过门第的鸿沟。
02
陈子龙
虽然芳心已碎，可是内心刚毅的柳如是没过多久就收拾好了心情重新整装出发，每天与松江的文人名士交往，共论时事。“幅巾弓鞋，着男子服”。连著名学者王国维都称赞她“莫怪女儿太唐突，蓟门朝士几须眉。”
此时一个人闯入了柳如是的人生，他就是陈子龙，明末文坛上的一颗耀眼的明星。最可贵的是陈子龙胸怀天下，为民族大义誓死不剃发。
史载积极投身反清复明运动的陈子龙被清兵抓住后最后一次对话是这样的：
当清兵问陈子龙为何不剃发？陈回答：“吾惟留此发，以见先帝于地下也。”趁旁人不备，陈子龙投湖自尽。（1776年乾隆下诏为其平反，并追谥为“忠裕”）
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柳如是与陈子龙交往后均有相见恨晚之慨。
电视剧《柳如是》剧照
在柳如是眼里，陈子龙与其他风流蕴藉的才子很不同。他不但才华横溢，胸中还藏着家国情怀。不像一般才子那样“只知道惆怅谢家池阁，却全然忘了天下苍生。”（《秦淮八艳》）
可是陈子龙家中已有一妻三妾。但已倾注感情的柳如是宁愿把自己低到尘埃，两人在鸳鸯楼内开始了同居生活。
于是陈柳二人在秦淮河的桨声灯影里，吹奏着一曲属于他俩的恋曲。不求天长地久，只愿琴声幽咽处有你我相依相伴的剪影。
可惜好景仅短短半载。当陈子龙的母亲闻知此事后立刻带着一干亲戚来到了鸳鸯楼。摆在柳如是面前的终究也还是一场镜花水月结局。
有时候，放下也是一种获得。与其知其不可为而硬着头皮上，还不如挥一挥手相忘于江湖。
最终，她成了他胸前的一粒朱砂痣，而他也成了她心中永远的印记。
03
钱谦益
两段有始无终的感情就这样无果而终。对于柳如是而言，宋辕文只是偶尔停靠在她心灵港湾的一艘帆船，风起了就要离港。而陈子龙却是岁月酿成的一壶老酒，浓郁醇厚，日子愈久愈散发着醉人的酒香。
不久，柳如是离开松江，只身前往杭州。在这个“西湖美景三月天”的人间天堂，柳如是遇见了她生命中真正的归属——钱谦益。钱谦益是当时的文坛巨擘，朝廷的礼部侍郎。
命运，总是让你在绝望的时候遇见惊喜。那一年，钱谦益返回老家常熟，途径杭州时去西湖游玩。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神奇，当时柳如是的一首即兴而作的诗恰巧被钱谦益看到：
垂杨小宛绣帘东，莺花残枝蝶趁风。
最是西冷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清理不俗的诗句让钱谦益忍不住击节赞叹，他有心想见一见作者，于是一段忘年交开启了旅程。
当时柳如是年仅23岁，而钱谦益已是年届60的老者。但柳如是慧眼识珠，她发现钱谦益为人通达旷放，或许是自己后半生的依附。
电视剧《柳如是》剧照
第二天钱谦益返回老家常熟。勇敢的柳如是在只身前往常熟，用一首诗向钱谦益表明了自己的爱意。后者惊讶之余，也欣然接受了柳如是的感情。一段石破天惊惊世骇俗的爱情大戏轰轰烈烈地上演了。
钱钟书曾说，老年人的爱情，如同老房子着火，只要烧起来就没得救。钱谦益对柳如是的爱情亦是如此，她是他迟暮生涯的一束焰火。
为感谢柳如是的钟情，钱谦益命人在红豆山庄为她修筑一幢小楼，取名为“我闻室”，以暗合柳如是的芳名。
电视剧《柳如是》剧照
这年春天，钱谦益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原配夫人仍健在的情况下将柳如是娶回家中。这一惊天动地的举动引起了轩然大波。因为一个是朝廷重臣，一个是秦淮名妓，以横在两者之间云泥之别的身份，是断断不能为当时的礼法风俗所能容忍的。
钱谦益的同僚纷纷指责他亵渎朝廷，有违体统。交情好的士人也上门劝说，劝他不可自甘堕落。婚礼那天，更有不少义愤填膺的老百姓指着两人辱骂，并将石块投掷在举办婚礼的彩船上。
电视剧《柳如是》剧照
但钱柳两人不为所动，在世俗的嘲笑声和白眼之中完成了这一场旷世婚礼。婚后两人经常携手出游，老夫少妻好不快活。钱谦益又为柳如是花巨资筑“绛云楼”，并将平生所藏书籍尽置其中供其研读。
当柳如是问钱谦益到底爱她什么时，钱谦益说我爱你白的面、黑的发。而柳如是娇嗔回答道她爱他白的发、黑的面。
这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将日子都过得如春花秋月般的诗情画意。
04
家国情怀
明末清初是历史上的又一个风雨如晦的乱世，曾经风光显赫的大明王朝正崩溃成支离破碎的江湖碎片，在高度丛林化的社会中弱肉强食才是唯一的生存法则。
1644年3月，崇祯皇帝吊死煤山，之后清兵入关占领北京。福王朱由崧在一些大臣的拥戴下逃到南京建立了一个小朝廷，这就是历史上的南明弘光政权。
同年7月，钱谦益谋得南明小朝廷的礼部尚书职位，柳如是也从一名风尘女子变身为尚书夫人。
此时的秦淮河畔依旧是“狂歌纵饮今日事，最销魂处是金陵”的一副奢华萎靡的景象，大多数人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混日子，全然不管国破家亡为何物。在朝不保夕的生存恐惧压力之下，每个人的心灵都成为了一个个黑洞，为了生存不择手段。
1645年5月，清兵攻破南京，弘光帝弃城逃跑。乱世催生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的英雄，也释放出更多的“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的蠹贼。
柳如是亲眼目睹清兵破城后屠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的惨状，内心悲愤无比，劝钱谦益一起投西湖自尽，以表民族气节。
钱谦益同意了。一个初夏的夜晚，两人泛舟荡入西湖，幽幽饮下了一壶酒。然后柳如是平静地拉着钱谦益的手，准备一起投入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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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却退缩了，他以湖水太过冰凉为由拒绝投湖。柳如是准备跳入湖中，钱谦益见状死命拉住柳如是，不让她投湖自尽。
几天后钱谦益竟然剃掉额发留起了长辫子，他不但降了清，还准备入京谋求宰相一职。没想到最后只得了个虚职。半年后心灰意冷的钱谦益就告病返回了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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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家乡后钱谦益从此再也没有踏入仕途，他和柳如是过着白云悠悠的惬意生活。几年后柳如是生下一名千金，此时一位名叫黄毓琪的老朋友的到来打破了两人平静的生活。
黄毓琪是一位反清复明的名士。他对钱柳夫妇说陈子龙在武装抗清中不幸被清兵抓获，在押解进京的途中毅然投湖自尽，以死明志。但朝廷仍屠戮他的尸体泄恨。
黄毓琪辞别钱柳夫妇后到舟山组织起义，然而事情败露，与他有着瓜田李下之嫌的钱谦益被清兵逮捕投入大牢。
正在产后卧床修养的柳如是毅然冒死来到南京，上书官府要求自己代夫死，否则自杀成仁。她暗里又变卖家产打通关节营救丈夫，柳如是不懈的努力最终使钱谦益得以安然释放。
敢爱敢恨的柳如是看淡生死，丝毫不畏惧世俗眼光。只要是心中在意的，即便荆棘满地，她也会丝毫不犹豫地付诸行动，不惧怕付出任何代价。
经历此次风波的钱谦益和柳如是此后全力投入反清复明的运动之中，柳如是从一位秦淮河畔的名妓变成了一位受人敬仰的巾帼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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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年后，83岁的钱谦益病殁杭州，把一个濒于破产的家扔给了柳如是。钱家妻妾本来就对钱谦益专宠柳如是一人心怀怨忿已久，分割家产一事更是一根导火索，点燃了火药桶。
在受尽各种明里暗里的算计和屈辱后有一天柳如是请来所有亲戚分派家产。在众人开怀畅饮之际柳如是独自一人登上阁楼，悬梁自尽，并留下遗书让女儿和女婿到衙门告状。
看透世态炎凉的柳如是在遗书上写道“夫君新丧，族人群哄，争分家产，迫死主母。”依靠这份遗书，她的对手最终逐一伏法。
一缕芳魂，葬送如梦红尘。
柳如是，虽是一名烟花女子，却有着男子般刚毅果断。对向往的爱情，她如同飞蛾扑火般勇敢去争取，全然不顾世俗的羁绊，在俗世浊尘中保持着傲骨清风。
除此之外柳如是还有着有着弥足珍贵的民族大义，全然不同于不知亡国恨的商女。后人在惊叹这位乱世佳人的旷世才貌之际，更为她不畏强权、坚守民族气节的家园情怀深深折服。
她这一生最在意的并不是荣华富贵、钟鸣鼎食的生活，而是作为一名女人的尊严，以及汉民族的尊严。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她这一生，犹如盛开在隆冬的梅花，高洁纯美，暗藏在偏僻的墙角里散发着阵阵幽香。
在风雨如晦的乱世里，这位佳人活出了生命的茁壮，也活出了人格的尊严，把一生活成了一个传奇。
参考书目：《青山见我应如是》
图片来源：电视剧《柳如是》剧照
作者：倪志峰，热爱写作和酷跑，喜欢用文字记录心灵的轨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