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哥说
青蒿素,这一中国人筚路蓝缕20年的发明,这一拯救了全球数百万条生命的发明,却被全世界都误认为是“剽窃者”发明的。
世界华人周刊专栏作者:唐僧牛仔
我们中国人,素来一身“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侠客精神。青蒿素的诞生,就恰如其分地说明了这一点。
自问世以来,青蒿素已陆续挽救了全世界数百万人的生命,特别是在疟疾横行的非洲,青蒿素联合疗法已经取代奎宁成了必备药物。其发明者屠呦呦也一举荣获诺贝尔奖。
屠呦呦在领取诺贝尔奖现场
然而,对于这样一位救命恩人,大多数非洲人根本没有概念。经过在非洲工作的中国人透露,当地人并不知道青蒿素是中国人的发明,更不知道那位救了几百万生命的屠呦呦是何许人也。
席卷全球的疟疾——“生命收割机”
疟疾,在今天的国人眼中,是只有非洲才流行的疾病。其实,疟疾的分布比我们想象的要广得多,全世界每年有2亿人会染上疟疾。
它被完全赶出我们的生活,也并没有多久。
全球疟疾发病数据
虽然到2017年,中国已经没有本地疟疾病例,但就在上世纪70年代,全国还有2000多万人,在家里忍受“打摆子”的痛苦。
在更久远一些的年代,疟疾被称为“生命收割机”,有着令人恐惧的高死亡率。虽然近百年来科学家们不懈努力,让疟疾的死亡率大幅下降,可这个让人防不胜防的阴影,仍然笼罩在非洲大地上。可以说,在青蒿素被发现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人类对疟疾束手无策,让人谈之色变的疟疾,甚至影响了历史的进程。
虽然欧洲人从15世纪就开启了全球殖民时代,但对于近在咫尺的非洲,直到400年后他们才控制了10%的地区,这都是因为疟疾的“保护”。直到药物级的奎宁被欧洲人发明之后,他们才借此打开了控制整个非洲大陆的大门。
1850年左右开始,欧洲人将奎宁溶于碳酸水里,称它为“汤力水”,发放给派往非洲和印度等热带地区作战的士兵。
在发现美洲大陆后,欧洲的传教士发现当地土著会用一种叫金鸡纳树的树皮治疗高烧时的发冷打摆,于是就拿来去试着治疗同样有打摆子症状的疟疾,谁知道误打误撞,金鸡纳树里含的奎宁还真能治疟疾。于是,这种含有奎宁成分的“金鸡纳霜”就成了几乎唯一的治疗疟疾的药物。
金鸡纳树
可是,奎宁不仅金贵,副作用也实在太大。法国传教士用金鸡纳霜治好过康熙的疟疾。后来,曹雪芹的爷爷得了疟疾,还曾向康熙求救。康熙赐了金鸡纳霜后一再吩咐“若不是疟疾,此药用不得,须要认真,万嘱万嘱。”
为了进一步了解非洲的疟疾情况,通过世界华人周刊读者群,我们连线了两位在尼日利亚工作的中国人——登峰和A先生。他们就在尼日利亚的中资企业工作,其工厂距离尼日利亚旧都、全国最大的港口拉各斯仅有50公里远,可即便在非洲“最富裕”的国家的 “最发达城市”旁边工作,患上疟疾对他们来说,仍像是家常便饭。
当地城镇的街景
世界华人周刊:据资料显示,尼日利亚是疟疾高发的国家之一,当地患疟疾的情况普遍吗?严重到什么程度?
@登峰:我们的企业在当地有百十名来自中国的同事,他们中间大概只有一两个人没有得过疟疾。当地的工人也经常请假,就是因为得了疟疾要去治疗。
当地城镇的药店
世界华人周刊:患上疟疾有哪些症状,如果治疗不及时,会有哪些危险?
@登峰:感染疟疾之后,表现在身体上主要的症状像是感冒。就是整个人感觉乏力、发烧,像是虚脱了一样。也有的人是发烧、拉肚子、关节疼。没有经验的话,会误认为是工作劳累或是感冒,如果延误治疗病情严重的话,会非常危险,甚至可能致命。
@A先生:刚送一名同事去医院,他发烧了。现在在等验血的结果,应该是疟疾。我们是来非洲之后才真正认识疟疾,说不怕那是假的,毕竟谁都害怕得病。现在有经验了,平时注意点,只要有这些症状,首先是吃治疟疾的药。一有什么不舒服就去医院检查治疗,就觉得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中方工作人员因疑似感染疟疾被送医,当地的医院条件简陋 (@A先生 摄)
世界华人周刊:有没有咱们中国同胞因为得了疟疾而导致严重后果?
@登峰:我们旁边的另一家中国公司,一名厨师因为患上疟疾引发了心脏病,在医院抢救的时候,当地华人组织号召大家去献血,当时很多同胞都自己开车去医院,可惜最后还是没救回来。
我们公司也发生过一起。一家来自河北的施工队中,一个28岁的工人得了疟疾,但是他考虑收入问题没有停工,过了3、4天之后,人就感觉不行了。
当时是1月份,天气非常热,工厂又在市区以外几十公里远的地方,这个工人被紧急送往市区医院,在路上坐了3个多小时的车,还清醒,能正常交流,但是送到医院几个小时候后,人就没有了。
当地治疗疟疾的草药
世界华人周刊:当地人的收入情况怎样?如果他们得了疟疾一般都怎么治疗?
@登峰:现在尼日利亚最低工资是18000奈拉(注:1元人民币约合57奈拉),普通的工人大致也是这个收入水平,换算成人民币的话,一个月工资合350元,而且这样的工作的机会并不多。当地普通人如果得了疟疾,很多人吃不起正规的药物。约50%的人,会喝当地一种叫Agbo的传统草药,一个疗程3天,花费大概500奈拉,除非病情特别厉害才会选择吃药,医生开药的话,一个青蒿素联合疗法花费大概7000奈拉。只有病情严重有生命危险才会选择住院注射治疗,大概花费20,000奈拉,这部分人占10%。
尼日利亚经济落后地区的富拉尼游牧部落居民
世界华人周刊:奎宁和青蒿素类药物的当地价格,大概是什么情况?
@登峰:我买的国产青蒿素类药物,一盒是750奈拉,大概13元人民币,4粒一个疗程。住院一般注射的药物奎宁居多,但是奎宁的副作用很大,因为早就出现抗药性,现在的疗效也不是特别好,医生也大多不推荐。
当地城镇的药店
世界华人周刊:除了经济原因之外,患上疟疾后,中国人和当地人的治疗方式有不同吗?
@登峰:我们中国人去当地医院,医生大都会给注射奎宁。副作用非常大。打完之后,人就浑身发抖,恶心,吃什么吐什么,非常痛苦。要到一两个礼拜后才能完全恢复。
当地人去医院,医生大多不推荐他们打针。我想这可能和体质和耐药性不同有关,他们身体更强壮,用青蒿素联合疗法就能痊愈。而且据我们的黑人经理说,他周围的人,几乎每年都会得疟疾。
尼日利亚经济落后地区的富拉尼游牧部落居民
从青蒿素到蒿甲醚
中国人倾注数十年发明抗疟神药
的确,在新中国刚成立的上世纪50年代,国内的疟疾死亡率高达1%,奎宁虽然是唯一有效的药物,但在近100年后,疟疾早已经产生了抗药性。
到了60年代,全球疟疾疫情也因此难以控制。那时正是美越交战期间,美军因疟疾减员数十万人。谁能拥有抗疟特效药,就可能左右战争的胜负。
美国不惜血本,筛选了20多万种化合物,也没找到理想的抗疟新药。越南更没有能力研究,他们向中国求助。
1967年5月23日,“全国疟疾防治研究协作会议”召开, “523”成了这个秘密军事科研任务的代号。
5年后,屠呦呦带领研究团队,从中药青蒿中分离得到抗疟有效单体,命名为青蒿素。此后的几年,为了提高疗效,中国的科学家们又在青蒿素的基础上,合成了一系列稳定性更好、溶解性更强的衍生物,其中一种效果更是青蒿素的6倍,这就是后来扮演了重要角色的蒿甲醚。
当年,屠呦呦和众多中国科学家用最简陋的设备,发明了青蒿素(资料图)
上世纪80年代,中国科研人员又将蒿甲醚和苯芴醇整合制成单一片剂,从而发明了青蒿素类复方或联合用药(ACT)。也正是从那个时期以后,中国的疟疾发病率开始出现明显的下降。
青蒿素在后来的40多年中得以广泛使用,这一抗疟疗法拯救了全世界尤其发展中国家数以百万计的生命。
中国人不仅因此基本消灭了疟疾,更为全世界提供了更廉价有效的抗疟方法。
国产青蒿素成“国礼”
但在非洲市场却是非主流
虽然青蒿素拯救了数百万人的生命,每年全世界对于青蒿素及其衍生物的销售额更是多达15亿美元,但可惜的是,中国却没有因为自己的发明得到应得的利益和感谢。
中国援助坦桑尼亚的抗疟药物交接仪式
屠呦呦在获得诺贝尔奖后曾经说过“青蒿素是传统中医药送给世界人民的礼物”,国产的青蒿素类药物更是被当做“国礼”赠给非洲国家。可现实却是,中国产的青蒿素药物,在国际市场份额只有少得可怜的1%。
钱被外国公司赚了不说,就连青蒿素的来历,也被硬扯成外国人的发明。
青蒿素发明时,国内还没有专利制度,从1977年开始,青蒿素的研究成果陆续在国内外发表,中国人没有专利保护概念,也不熟悉国际知识产权规则,美国、瑞士国家的研发机构和制药公司便开始根据中国论文披露的技术进行研究,申请了一大批改进和周边技术专利。
1982年,我国想要提供国外临床试用药物和争取国际注册时,又被国际规则卡了脖子。当年,美国FDA的检查员查认为没有一家符合药品GMP认证要求。我国生产企业成了原料供应厂,只能通过国际合作,通过几个国外大公司的网络销售,这给中国经济效益造成的损失是非常严重的。
要知道,青蒿素原料和成药销售利润比约为1:20,成药销售环节才是丰厚利润的来源。直至2007年,中国制药企业制造的青蒿素才拿到世卫标准认证,但全球青蒿素市场这块蛋糕,早已被发达国家瓜分完毕。
昆明制药集团开发的蒿甲醚注射用抗疟药,是中国第一个国际注册药品
由于知识产权保护的缺失,中国人发明了青蒿素,却错失了几十亿美元的专利市场,而除了这些政策、规则上的因素,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
据登峰透露:在尼日利亚市场上,药品几乎被印度的公司垄断,也有一些欧美的。当地药店店主表示:市面上只有大概10%的抗疟药来自中国。虽然价格比印度药便宜点儿,但是因为比例少,而且进入市场的时间短,所以当地人还是倾向买印度产的抗疟药。
国产抗疟药在当地售价仅为750奈拉(约13元人民币)
原因有两方面:一是印度人开拓非洲的市场时间长,就有了先入为主的优势;二是之前很多国人进入非洲市场,把国内最差的东西运到这边,造成本地人认为中国的商品就是便宜但是质量很差。没钱的时候买,但是有钱可以选择的话,就不会买了。
中国企业在当地学校组织无偿捐赠活动
“就像印度药和中国产的药,价格差不多,甚至国产的还要便宜些,可是从医生到患者都认为中国药的药效没有印度药的好。所以,我们在当地的生产企业,都在很努力地做好,希望能扭转人们对中国货的认识,慢慢把市场份额重新拼出来。”
企业自发组织的升旗仪式
早期进入非洲市场的“中国制造”,给当地人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为这推波助澜的,还有西方媒体对事实的歪曲和误导。
去年,法国24小时电视台(FRANCE 24)“观察家”栏目,播放了青蒿在非洲治疗疟疾的节目,称赞这一神奇的植物为 “灵药”、“新发明”,具有“广阔前景”。
不过,“好心”的欧洲媒体可不是在歌颂中国发明的青蒿素,节目中不仅只字未提中国科学家的发明和贡献,反而把用青蒿治疗疟疾归功于欧洲专家。
英国《卫报》关于“中国假药危害非洲”的报道
当然,这还不算最无赖的举动。像英国《卫报》等媒体在5、6年前就刊登文章,称疟疾在非洲无法消灭是因为来自中国的抗疟药很多是假药。
“东方神药”救了百万人的命
她的名字却无人知晓
和爱给自己脸上贴金,甚至不惜厚脸皮去窃取别人成果的西方人不同,中国人总是喜欢“做好事不留名”,可这温良恭俭让的做法,换来的是拯救了几百万人生命的中国科学家,籍籍无名。中国人筚路蓝缕20年的发明,却被人误认为是“剽窃者”发明的。
当我们问到非洲当地人是否知道青蒿素的来历,知道屠呦呦时,登峰的回答是否定的。“我接触的身边当地人和普通民众,他们都不知道青蒿素,只是知道抗疟药是蒿甲醚,而这些药绝大多数是印度产的,也有个别英美国家的药,所以当地人以为这个就是印度的东西。没有人知道青蒿素和蒿甲醚是中国人发明的。”
登峰所在公司的黑人经理,在当地已经算是学历比较高,读过不少书的文化人,然而在得知屠呦呦和青蒿素的时候,他非常惊讶,表示完全不知道她的事迹和青蒿素对抗疟的巨大贡献。
当地药店中,中国产的抗疟药只有10%左右的份额
这种为全世界做出重大贡献,却“输了面子也输了里子”的情况,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前驻法国使馆公使衔参赞,驻中非大使孙海潮在2017年曾经撰文,呼吁中国应积极保护自身权益。
在文章中他说:“我们必须行动起来,通过不同方式捍卫中国科学家的研究成果,保护自身利益。一是要大力扩大在非洲的推广和宣传。欧洲国家对非洲长期影响并占有语言优势,我国援非医疗队的工作覆盖范围毕竟有限,这方面的工作亟需加强。
二是向世界卫生组织做出交涉,在青蒿素获诺奖的基础上,促使世卫组织对我国青蒿类治疗疟疾药物做出正面鉴定和评价。
三是要做好在国际上打专利权官司的充分准备,应建立专门的专家队伍。要尽快行动起来,越早越好,而且要有声势。医药利润极大,法国和美国科学家曾为谁最先发现了艾滋病病毒而长期打官司。这一现象应该引起我们的足够重视。”
在此之前,被称为新中国现代医药工业的奠基人,已经去世了的沈家祥教授,也曾在世界卫生组织(WHO)中,为维护中国在青蒿素的发明权归属 “死磕”数年。
1981年联合国计划开发署、世界银行、世界卫生组织热带病研究和培训特别规划署赞助的疟疾化疗科学工作组(SWG/CHEMAL)第四次会议。沈家祥(前排左一)屠呦呦(二排左四)
我们之前因为不熟悉规则、因为谦逊忍让,已经白白丢掉了许多本就属于我们的名誉和利益,在今天的世界,这些不能再重演。
让世界了解中国人做出的贡献,让人们记住为此付出努力的人,才是最大的尊重。这不仅需要我们每个人的发声,更需要国家为他们代言,大方地向全世界说:‘瞧,这是我们中国人为世界做出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