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5月8日,邓丽君因支气管哮喘发作,于泰国清迈与世长辞。她离开我们已经整整23年了,“君只活半世,我记君一生”。
世界华人周刊专栏作者:荠麦青青
洞烛幽微,发掘名人世界的人性之光。
在动荡的大时代面前,一切都显得突兀而离奇,乔木倚丝萝,野草成玫瑰。
1949年,一场倾覆,改变了千千万万个中国家庭的命运。其中,一个叫邓枢的中尉挈妇将雏,跟随120万国民党官兵撤退到台湾。
他祖籍是河北省大名县邓台村,毕业于黄埔军校第14期。
1953年1月29日,这个已经有了三个男孩的家庭,在一间简陋的农舍里,又迎来了第四个小生命。
邓丽君和家人
父亲为她取名“丽筠”,意谓“美丽的竹子”。但多数人秀才识字读半边,误将“筠”读做“君”,其后,人皆唤其“邓丽君”。
君只活半世,我记君一生。父亲无法预料,女儿的这个名字,竟成了一个时代的传奇里,那抹最甜蜜也是最忧伤的记忆。
一年后,邓家迁居南台湾屏东市空军机场旁,外省人聚居的“眷村”,居无定所终告一个段落。
“眷村”是一个时代的标签,而在这个标签之下的群体,任你曾经大族世家,或是荣华富贵都消失殆尽。
邓丽君不是衔金汤匙出生的公主,童年于她,更多的是贫寒与清苦交织的记忆。
邓丽君(左下)和她的四兄弟在一起
在小学就读时,她是其他伙伴肆意捉弄的对象,孩子们常做的游戏之一,就是把邓丽君的头发绑在椅子上,然后躲到一边,等待下课她起立时发出惊叫,然后那些恶作剧的同学发出得意忘形的笑声。
儿时的邓丽君
但当她长大成人后,我们从她的脸上看不到那些怨气重重的阴云,她一径地笑着,仿佛生活从未薄待于她。
在弟弟的记忆中,她自幼天赋异禀:“那时候没有电视,我母亲时常做家事的时候,就喜欢放收音机听当时的流行歌曲,然后她只要听过两遍,就会唱,我母亲后来发觉她也蛮有这方面的天赋,所以经常晚上等于是余兴节目就让她来唱歌。”
6岁时她就开始登台,初试莺啼,便令人称羡不已。
6岁那年,她就被父亲带上了军乐队的舞台
14岁那年,邓丽君以一曲娇俏活泼的《采红菱》在金马奖唱片公司歌唱比赛中,一举夺魁,还应邀在中广公司的六个直播节目里演唱。
豆蔻年华,邓丽君的一场演出费用即高达新台币一千元到两千元之间,足以提供家里半个月以上的生活开销。
但声名鹊起的同时也带来了学业上的困扰,尽管邓丽君再读一年就可从金陵女中毕业,但校方仍以强硬的态度要求她放弃唱歌,专心于课业。
在学业与梦想之间,邓丽君选择了后者,于是,她含泪办理了休学手续。
休学后的那一年,邓丽君灌录了人生中第一张唱片,并参加了当时唯一的电视歌唱节目《群星会》,奠定了未来成为巨星的基础。
1969年,因演唱台湾电视连续剧《晶晶》同名主题曲而名声大噪。
清丽无俦的容貌,天籁一般的歌声,让年方二八的邓丽君成为台湾新一代的青春偶像。
邓丽君从学生变成歌星的时代,也是台湾开始告别物质匮乏,流行音乐快速发展的时期。邓丽君的恩师庄奴、左宏元等人都是当时勇于突破传统的音乐人,他们推动了台湾流行乐坛第一个高潮的到来。
那一年,她不仅第一次出演了电影,还首次飞出了台湾空降在香港。在香港工展会慈善义演中,16岁的邓丽君以其清新自然、黄莺出谷的歌声一鸣惊人,从此,这个令人刮目相看的小姑娘有了更广阔的天地。
那一年,由李行导演的电影《彩云飞》,带动了新一轮琼瑶小说改编电影的风潮,邓丽君演唱的插曲《千言万语》赢得了满堂彩。一年之后,《彩云飞》原班制作人马拍摄了电影《海鸥飞处》,邓丽君又成为钦定的演唱人选。
从此港台的一些电影制作人,都把由邓丽君演唱的主題曲或插曲作为影片的一大卖点。
那时她的足迹不仅遍及港台地区,而且去东南亚巡演。所到之处,她都被无数掌声和鲜花包围,她掀起的甜美“风暴”将每一个热爱她的歌迷裹挟而去。
她待人一贯谦和,而且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和不开心的事情,她都极少抱怨,始终笑意盈盈。同时,她从来没有放低过对自己的要求,每天都早早起来去练声。
她就像一株花树,汲取着阳光和雨露,努力伸展着枝桠,向上生长,每一簇清芬四溢的花朵都仿佛都昭示着对未来的渴望。
20世纪70年代,作为世界五大音乐市场之一的日本,开始兴起偶像派歌手,音乐内容从摇滚乐转而偏向私人内心的表达,如离别、爱恋、友情等。
追随这股以“流行元素”为主导的潮流,同时为了提高自己的演唱水准,1974年,邓丽君去日本接受技巧训练。
在日本,她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体力的透支,精神的耗损,同行的倾轧,老板的压榨,经常让她在无数的夜里泫然泪下。
但这条路是她选择的,再苦再难,她都咬牙坚持了下去。
在那样一个歧视华人的国度,她坚持不取日本艺名,而且常常穿具有中国特色的旗袍。
宝剑锋从磨砺出。她的歌技愈发登峰造极。
1974年,正是双十年华,她在日本演唱的《空港》一曲,获得红白歌唱大赛冠军奖,唱片销售破70万大关。后来,她又三次获得日本有线大赏和全日本有线放送大赏两项日本音乐颁奖礼大奖的最高荣誉。
在华人世界里,她成为了家喻户晓的歌星。她的唱片、磁带畅销大陆、台湾及东南亚,销售总量至少在700万张以上。
上个世纪70年代是邓丽君脱胎换骨的年代,也是中国历史发生重大改变的年代。
当她甜糯轻柔、沁人心脾的歌声传到刚刚打破了禁锢的大陆时,令多少人惊艳不已!让身心皆被捆束已久的人们,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来自心弦的悸动,来自灵魂的冲击。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名气如日中天的同时,她的演出日程表也是排得密不透风。她总是风尘仆仆地奔走于香港、台北、新加坡、东京、美国和英国,就象一叶浮萍。
她喜欢唱歌,但并不喜欢这种奔徙流转,四处飘零的生活,为了履行演唱合同,她不得不到处为家。
有一年,邓丽君随日本外景队到香港拍电视节目,因天气突然骤冷而病倒,高烧不退,可她还得挣扎而起,圆满地完成了节目的录制。
这样的事,不是孤本,她只当是寻常。
人前有多风光,人后就有多辛酸。
但堪慰平生的是,她终成那个时代站在巅峰之上的歌者。
她的声音是明澈的、甜润的、清透的、有璞玉初开的质朴,也有泉水琮琤的欢愉。那种宛若银色月光洒满海面的梦幻,又似缠绵悱恻的喁喁私语,是令人欲罢不能的沉醉......
她曾经在谈及成功的秘诀时说,“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但是我唱歌的时候把我所有的感情,所有内心的感受,都用我的歌声表达出来了,不管是欢乐也好,寂寞也好,痛苦也好,我只是用歌声来表达的。”
诉诸歌声,是心的幽幽絮语,也是爱的千言万语。
邓丽君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检索平生所历,坦言经历的爱情中,有三段是最难以忘怀的:一为初恋,二是成龙,三是郭公子。
1979年,邓丽君在日本无端被卷入一场“护照风波”,令她愤然离开,远渡重洋去洛杉矶苦修英文。
成龙当年也恰好去美国拍电影。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相识。见到落落大方、娉婷秀雅的邓丽君,成龙的心仿佛被猝然击中。
成龙和邓丽君
他虽粗莽,但义薄云天的豪爽性格令她为之心折。而且远在异国他乡,他的殷殷关照让她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邓丽君亦是他心目中的好女孩,他总说她连个蚂蚁都不愿踩死。“如果她嫁人,一定会是个很好的贤妻良母。”
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那时他们在美国度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时光。
但时间久了,他们之间也出现了不和谐的“音符”:邓丽君细腻、浪漫,渴望朝夕相伴;而事业为大的成龙,把“片场”当做他的“疆场”,因此对她难免有疏忽怠慢。
同时,两个人之间的诸多差距也让他自惭形秽:“她那么好,显得我一无是处。”
1998年,在成龙去好莱坞拍摄《尖峰时刻》前出版的英文自传中,他这样描述:“她温柔、聪明、有幽默感、又美丽,她懂得在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用什么饰品……说实话,我配不上她,或至少当时的我配不上她。她是典雅的化身。”
在一次采访中,他坦言高贵好静的邓丽君不喜欢他呼朋唤友,吵嚷不休,而他过惯了那种前呼后拥,猜拳行令的热闹生活。这让他们之间龃龉不断。
尤其是有一次她去探班,她在片场苦等了好几个小时,他竟然忙得忘了有佳人已恭候多时。这让心高气傲的她在失望之下,拂袖而去。
他要的是一个以他为天地的女子,可以万般隐忍,为他做出最大牺牲,但她不是!她有小女人的柔情似水,也有自己的独立与孤高。
原以为珠联璧合,最后却劳燕分飞。
1981年,邓丽君一人独获5张金唱片奖,创下了前所未有的纪录。
不料在无线台筹备的颁奖晚会上,却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当时,无线台安排成龙作为神秘嘉宾颁奖给邓丽君,当天下午才由美返港的邓丽君对此并毫不知情。
当她看到他的那一刻,惊悸地后退,后来,她在舞台的一角退无可退,刹那间眼里蓄满了泪水。
一贯识大体,向来极少给人难堪的她,那天却执意地不肯接他手里递过来的奖杯。
爱恨太分明的人,不给自己转圜的余地。
痛有多深,才能让大庭广众之下的她仪态尽失!
后来,他们前嫌尽弃,恋人成老友,不过是时光的馈赠。
1981年,筹备《淡淡幽情》专辑时,邓丽君认识了郭孔丞。
郭公子则系马来糖王、神秘富豪郭鹤年之长子。他们情投意合,相知甚深。
但订婚之后,郭孔丞的老祖母提出三个要求:一、邓丽君必须完全公开其个人履历;二、必须停止一切演唱及艺术活动,专心致志地做一个贤妻良母;三、断绝与文艺界人士的一切往来,断绝与一切男性的朋友关系。
邓丽君与林子祥(左)、谭咏麟(右)
多年后,邓丽君的胞弟邓长禧称,老祖母提出要求后,邓丽君虽然万般不舍,然而心意决然,了断了这桩姻缘:“邓丽君的个性果决,决定断了就会断。”
但那个人,明明是她心底挚爱的啊, 她如何不想与他共结连理,白头偕老呢?可是倔强如她,让她放弃自己热爱的演唱事业,断绝与演艺圈的一切联系,不仅仅是在切断她的退路,更是剥离属于她的那根筋脉。
她宁愿舍弃她的豪门婚姻,也要守住自己的骄傲。
最深的悲哀,就是你明知道自己的渴望,却还得亲手将之掩埋。
春风不来,落花成冢。
郭孔丞后来娶了一个外形酷似邓丽君的女孩做新娘。
“愁堆解笑眉,
泪洒相思带。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多年后,有人拜访郭孔丞,无意中提到邓丽君,他的语气中仍是怅然不已。
而邓丽君呢?她用了将近10年的时间,都未能走出那一场情殇。
直至1990年,她又在法国认识了年纪小她15岁的摄影师男友保罗·史蒂文。
他当时不知道她是红遍华人界的巨星,更不知道她的名气到底有多大,他只是像喜欢一个普通的女子一样,与她相爱。
于她,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成为她生命中最后的慰藉。
但她病发去世时,他不在身旁。
其后,保罗有三年的时间,离群索居,一听邓丽君的歌就泪流不止。
生命中,哪有那么多的完满?求仁得仁自是好,但细究下去,多少内里都是千疮百孔,和求之不得的遗憾。
得到,是命运额外派送的惊喜;失去,才是大多数人的际遇。
由于长年频繁演出,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后来得了严重的肾病。
因为病情比较严重,所以邓丽君经常使用含有激素的药物缓解疼痛,造成了身体的水肿,但为了维护美好的舞台形象,她迅速减肥,这样经常忽胖忽瘦对身体危害极大。
1994年冬天,邓丽君患了重感冒,之后一直没有痊愈,从而演变成哮喘。
1995年5月8日,邓丽君因为哮喘突发导致急性心脏病,在泰国清迈去世,享年42岁。
噩耗传来,万众同悲。
她长眠于台北金宝山的“筠园”。她的墓碑由黑色大理石雕制,在鲜花和绿树的掩映下,是她甜美如昔、嫣然回顾的照片。
黑白相间的琴键,余音绕梁的歌声,诉不尽这惊鸿般短暂,又风华绝代的一生......
邓丽君墓地
李宗盛说,很多人是“奇迹”,但唯有邓丽君可以成为“传奇”。
用传统的均匀唱腔演绎中文古词,以11种语言唱遍华人世界,在芳华之年挣破男女困囿只为音乐绚烂绽放……
作为华语乐坛的集大成者,邓丽君上继古典传承,下启流行元素,是华语乐坛献给世界的礼物,值得所有人永恒怀念。
遥想当年,她美目流盼,笑靥如花,在舞台上悠悠地唱:
甜蜜蜜,
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
可是呵,二十三年等闲度,而今,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