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年前的今天(4月20日),丛飞病逝,年仅37岁。短暂的一生中,他做慈善长达11年,累计捐款300多万,资助183名贫困学生。然而,为什么所有这些,换来的却是巨大的质疑?
世界华人周刊专栏作者:荠麦青青
洞烛幽微,发掘名人世界的人性之光。
“我叫丛飞,来自深圳,义工编码是2478。”
生前,他走南闯北,去各地演出,但与歌手的耀眼光环相比,他更中意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义工”的身份。
丛飞
作为歌手,他是舞台上万众瞩目的焦点;作为义工,他是183个孩子的“父亲”。
他虽然不是“捞金”捞到手软的大明星,但多年的演出,收入不菲,本可以生活优渥,却散尽家财,去资助那些濒临失学的孩子们,以致最后债台高筑,甚至重病住院时,竟拿不出聊度难关的活命钱。
住院期间的丛飞与妻子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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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飞,原名张崇,1969年10月出生于辽宁省盘锦市大洼县,自幼家境贫困。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丛飞初中未毕业便辍学,为含辛茹苦的父母做帮手。
但因为拥有一把天赋异禀的好嗓子,让他从小便在心底埋下了音乐梦想的种子。于是历尽艰难,四下拜师学艺,最终考上沈阳音乐学院声乐系,后被著名歌唱家郭颂收为“关门弟子”。
丛飞(左一)和老师郭颂(右一)合照
1992年,丛飞只身闯荡深圳。深圳,这座快速发展的城市可以兼容并包,也带着巨大的排他性。或天堂,或地狱,不仅在于你的生存能力,也在于机遇。
最初,丛飞在深圳举步维艰,“睡在桥洞里,吃人家剩下的盒饭”。为了糊口,丛飞先后当过搬运工和洗碗工,很多苦活、脏活也都做过。
有一次,劳累过度的丛飞由于体力不支,晕倒在草地上。醒来后,他把原名“张崇”改为“丛飞”,立志要“从草丛中起飞”。
但对于一个有艺术梦想的人而言,最窘迫的并非物质上的贫瘠,而是机遇上的匮乏。
他急需一场演出的机会。这个愿望不久便在一个朋友的帮助下得以实现。
可惜见钱眼开的朋友卷款逃跑,使丛飞重新陷入穷困潦倒的境地。
如果用单一突显的语句来评价丛飞,那他必然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舞台上的丛飞
他不但不恨这个朋友,还感激对方带给自己第一次上台表演的机会。
然而,也就是这份感恩之心,让丛飞走上了一条与众不同的人生道路。
1994年,丛飞参加了一场在四川成都举行的失学儿童重返校园的慈善义演,当时观众席上坐着几百名因贫困而辍学的孩子。
他们茫然而无助的眼神,令从小就在“苦水”里泡大的丛飞感同身受。
读书,应该是让他们摆脱贫困,走出“原生态”环境,改写命运的唯一途径。
然而,这条路,也被贫穷“冰封”。
他当场捐出了所带的全部现金2400元。
慈善之路从此一发不可收,丛飞十几年如一日地坚守,直到生命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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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飞家里有一个保险柜,里面不是现金或贵重物品,而是他资助的100多个孩子写给他的信和孩子们的照片。
这些信和照片,经常被他拿出来欣赏,看着他们汇报着自己成长路上的每一点进步,看着他们在阳光下天真烂漫的笑脸,他的内心便获得了一种巨大的慰藉。
丛飞与他资助的孩子们
然而,令人想象不到的是,丛飞和妻女住在一间58平方米的房子里,家里唯一值钱的就是一架旧钢琴。
丛飞的父母去深圳看他时,看到儿子破陋不堪的蜗居,内心无比酸楚:他们知道儿子演出挣的钱不少,但举目四顾,却发现几乎没有值钱的家当,衣柜关不了门,沙发坐上去吱吱响。
收入和现实的巨大反差,令父母非常费解,他们渴望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但丛飞却避而不谈。
有一天,银行寄来了催交购房贷款的账单,丛飞不得不道出了实情:“我资助着100多个失学孩子,没钱交贷款了。”
父母心疼至极:“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为自己想一想呢?”
也许丛飞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因为他得紧锣密鼓地演出,才能负担100多个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
他常常收到一笔演出费,就马上寄给贫困地区的孩子,自己从来没有多余的积蓄。
丛飞看望资助的孩子
2003年“非典”后,丛飞的演出机会锐减,收入也急剧减少。
为了及时给孩子交上学费,丛飞向亲朋好友借钱,好在开学前给孩子们送去。
孩子们终于可以如期上学,但他们并不知道,丛飞已身背17万元沉重的债务。
为了还清这笔巨大的债务,丛飞不得不奔波在各个城市演出。
十年时间,丛飞为助残、助学、赈灾所进行的义演超过了400场,义工服务时间达3600多小时。
马不停蹄的繁重工作,长期的饮食不规律,最终让丛飞患上了严重的胃病。
从2004年春天开始,丛飞的胃部经常剧烈疼痛,家人和朋友们都劝他住院治疗,但为省钱,丛飞只在门诊开了些口服药服用。
2005年5月,丛飞被诊断为胃癌晚期。
在医院治疗的丛飞
他的朋友说:“当时丛飞妻子手里连住院需要的1万元钱都拿不出来,是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凑的。”
尽管与病魔进行了殊死的搏斗,但2006年4月20日,年仅37岁的丛飞仍不幸病逝。
丛飞逝世
丛飞去世10天前,便开始镇定地安排自己的后事。他提出,身后捐出眼角膜,让自己有用的器官能帮助有需要的人。
四位受益于丛飞“眼角膜”的患者手术成功,丛飞生前最后一个心愿达成了
他叮嘱妻子,走时要穿上那套最喜欢的白色演出服,它曾随他征战天南地北,走遍千山万水。
素服若战袍,与子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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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丛飞去世的一年前,被评为“感动中国2005年度人物”和“100位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中国人物之一”。
丛飞获得“感动中国年度人物”
逝者长矣,但伴随着无数的感动、无尽的怀念的,是在丛飞生前与去世后的众声扰攘。
曾有人质疑他的善举是作秀行为。
作秀是什么?表演而已。演一时演不了一世。况且其最终的目的无非是猎名渔利。
丛飞做慈善长达11年,累计捐款300多万,资助183名贫困学生,直至去世的那一刻,还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献出来,送给那些渴望光明的人。
眼科专家给丛飞的妻子邢丹看刚刚取出的眼角膜
他去世的时候一贫如洗,本可以衣食无忧的他,因为慈善而倾家荡产。
试问,如果这样的行为都是作秀的话,还有什么能称作“善行”?
在我们这个时代,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大行其道,自以为是的怀疑论者招摇过市,不择手段的拜金主义者追腥逐臭。
善良遭质疑,甚至鄙弃,不止是道德的滑坡,也是时代的悲哀。因为潮流所向,便成世风所向。
2005年年初,丛飞已经难以下咽食物了。4月22日,丛飞住进深圳市人民医院消化内科。医院同意在他拿不出治病钱的情况下为他进行治疗。
丛飞在医院
5月17日,丛飞把大家捐给他治病的钱留下化疗费用后,拿出两万元钱寄往贵州贫困山区。
禅语有云:“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但真实的情况又是什么呢?
他所帮助过的那些人,有的已经有了光明的前途,丰厚的薪金,但面对恩人的病重,他们的大多数却选择了沉默。
一位曾在大学学习期间接受丛飞资助,后来已经工作的受助者说,自己很忙,没有时间到医院看望丛飞。
有些人考上大学后,羞于谈起被丛飞捐助的事实,因为这让他们感觉很没面子。后来媒体报道了此事,他们竟迁怒于丛飞。
有的资助者还对丛飞的助学动机表示怀疑:“任何人做事情都是有所图的,有人图名,有人图利,至于他(丛飞)图什么,我不说你也应该能猜到。”
那年开学后,见丛飞没有像往年一样将钱物送去,一些家长气急败坏地打来电话,问丛飞是不是后悔了。
其中一个家长在电话里质问丛飞:“你不是说好要将我的孩子供到大学毕业吗?他现在正在读初中,你就不肯出钱了,你这不是坑人吗?”
丛飞向对方解释自己得了癌症。对方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能治好病演出挣钱啊?”
贪婪莫过人性,凉薄莫过人心。
接到这样的电话后,丛飞在病榻上彻夜难眠。他对妻子说:“我将自己送上了天梯,上去后却下不来。”
丛飞与妻子
佛说,懂得施与是一种幸福。
但你不知道你的施与,最终培养出来的是天使,还是喂养出了白眼狼。
善良的人大多心软,心太软则容易受伤害。
鲁迅先生说过,我不惮以我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中国人。
所以,一斗米养恩人,一升米养仇人,说的就是这种人性之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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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在谴责那些忘恩负义之人时,也不禁深思:丛飞的行善,带给我们的更大思考是什么?
中国有句老话,叫作“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意思是,一个人在力量薄弱的时候,首先要管理好自己,等到力量足够时,就要为天下人谋取福祉。
然而,当你的力量都已经薄弱到需要别人来帮助,却还要想尽办法去“施与”别人时,那这种“慈善”就属于对“自我价值”的过分需求,它已经偏离了慈善的本意。
丛飞生前,因为承诺要供孩子到大学毕业,所以借钱也要资助,连病中身边亲朋资助他的医药费,都拿出2万出来寄给山区的孩子。
丛飞去世之后,他留下年迈的父母、两个幼女以及17万的债务,而这些都将让他的遗孀一力承担。
2011年,他的妻子邢丹因一场意外而离世,可怜身后的寡母小女,也沦为社会资助的对象。
妻子邢丹遗照
慈善不是这样的恶性循环,而应该是有效的良性循环。
只善“前”,而不善“后”;一味行善他人,恰恰忽略了家人的感受,这样的“慈善”未免令人唏嘘。
有网友如是评价:“丛飞忽略妻子女儿的权利,把慈善和个人利益、家庭利益对立起来,他过度行善,把自己的行善资源过度利用,竭泽而渔,把道德变成了义务,把义务变成了债务。最终出师未捷身先死,留下老母孀妻幼女,可以说,家破人亡,这不是给慈善事业涂上了悲壮色彩,令后人视慈善为畏途,望而却步吗?丛飞的家庭悲剧只能让富豪们认为乐善好施是一件代价高昂的事。”
所以,真正的慈善,应该要兼顾到对家人与社会的双重责任。
有一位佛山的单亲母亲,将女儿抚养成人,送至美国读书。
她看到收入不错的女儿、女婿经常给非洲穷人捐钱,就提醒他们:舅舅、姨妈家在湖南农村,生活艰苦,你们给非洲黑人捐钱,是否也考虑资助这些亲人一点?
然而女儿女婿的回答让她无比震惊:非洲穷人更需要帮助。帮自己的亲戚不是慈善,没有意义……
慈善不存在有无意义,不存在值不值得,它是一项社会人对社会力所能及的参与。
不论捐赠者是富人还是穷人,慈善更需要的是有心人。
有心人懂得慈善是权衡责任与风险之后的产物,而不是盲目的慈悲为怀,或为了捐赠而无视自己的能力所限。
凡事有度,过犹不及。故,行所当行,止所当止。善良若不带锋芒,便令人予取予夺;行善若没有边界,便将自己,连同家人置于了最大的困境。
没有谁是真正的救世主,慈善只是给予有需要的人一架梯子,最终唯有靠他们自己渡过真正的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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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学者胡适曾有精辟之论:“你看一个国家的文明,只需考察三件事:第一看他们怎样待小孩子;第二看他们怎样待女人;第三看看他们怎样利用闲暇的时间。”
我觉得衡量一个国家文明的底线,还应该看看他们如何对待“良善”。
它虽然经常被涂抹上浓重的道德色彩,但毋庸置疑,“良善”是个体生命的底色,也是社会的良知所在。
有人面对今时今日,不无感叹:“文明世界里的万物生长迫不及待又慌乱扭曲,似乎只有放纵欲望的膨胀才能抵抗无从化解的恐惧。我们身处的时代正在展露出愈发丑陋的喧扰与凶猛。”
但无论这个社会如何突飞猛进,世间的一切善良都值得被礼遇和善待,而不是被漠视和亵渎。“英雄流血又流泪”,不仅是对世道人心的亏欠,也是对一个社会的巨大反讽。
“人为善,福虽不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不至,福已远离。”
我不相信因果报应, 却希望善有善归,恶有恶得,既仰赖于制度的健全和社会的进步,也在于每一颗清白的良心,它能正本清源,也能明善抑恶。
因此,驱散阴霾的,永远是阳光,而不是烟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