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哥说
他是演员,不是明星。
世界华人周刊专栏作者:书剑为酒
全文3792字,读完大约6分钟
前些日子,从东京传来好消息,一个电影圈的好消息:中国男演员段奕宏获得东京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这是内地这几年获得最具国际分量的大奖之一。东京国际电影节是国际15个A类竞赛型电影节之一,30年来一共只有5位中国演员获此殊荣:张艺谋(1987年)、牛振华(1994年)、朱旭(1996年)、王千源(2010年)、王景春(2013年)。
这个奖项的分量完全不是某亦凡拿到的所谓金鹤奖能比的。
不过,段奕宏这个名字恐怕稍稍有点陌生,比起当红的流量小生而言,他是谁?这是写在很多女性观众脸上的问题。
《烈日灼心》里的警官、《士兵突击》里的老A队长袁朗、《我的团长我的团》里的团长、《白鹿原》里的黑娃……原来段奕宏已经演了那么多的角色,而且每一个在念出名字时都会瞬间浮在眼前,像是一个个鲜活人物向自己走来。
《烈日灼心》剧照
今天的段奕宏沉稳、内敛、机警,但其实他童年时期是个非常调皮捣蛋的孩子,段奕宏出生于西北边陲的一座小城市。他是家里的老三,出生时父亲就已经退休,后来找了个看大门的营生。
《士兵突击》剧照
段奕宏从小到大就没给他这位父亲省心过,在学校里不学习,上课不听话,和同学闹矛盾。父亲被一次次叫到学校里耳提面命。
一生勤勉的父亲从不习惯这种场合,回家之后等待段奕宏的就是一顿痛打。
段家的家境并不好,供养三个孩子给父亲带来的压力可想而知。所以当段奕宏第一次说出自己想学习表演的梦想时,父亲一愣,再联想起孩子平时的顽皮捣蛋,父亲说:你也就能当个木工。
但是段奕宏铁了心,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同意他的想法,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虽说平时闹得有些出圈儿,但是父母亲的爱都是加倍地倾注在这个小儿子身上,他们早已为他安排好了一切。
“你们要不让去,我就恨你们一辈子。”
段奕宏喊出了这句话,他的父母知道,一切的劝阻都是徒劳的。
段奕宏坐上了去乌鲁木齐的汽车,20多个小时从伊犁市到达乌鲁木齐,又坐了78个小时火车,硬座。四天三夜,终于到了他的梦想之城——北京。
段奕宏回忆,当时的火车,要排长队上厕所,赶上排水系统不好,粪便堆成山。“我没感觉苦,我没感觉特恶心。我顾忌不到。”
高中时候的段奕宏(左四)
段奕宏考完初试后特别开心,觉得自己被刷也没关系。
“我在天安门坐了一晚上,等升旗。第二天早晨看着那个雄姿英发的国旗班,迎面走来,然后听着国歌,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的感觉。甚至我坐在中央戏剧学院操场上,看着满墙的这种爬墙虎,看着一张张自信和朝气的脸,这些大学生们,我强烈地有一种愿望,我想有一张属于这个学校的课桌。”
一个从遥远的西北小城走出来的孩子,没有经过任何表演训练,普通话都说不好,段奕宏毫无疑问地落榜了。回来的路上,段奕宏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给家人买礼物,他希望这些礼物能让父母再给自己一次重新备考的机会,重新接近梦想的机会。
他无比坚定,他有了梦想。
改变也从他回来之后开始,他从学校里的问题学生,让抹不开面子的“孬儿”变成了努力学生的三好学生,他比任何时刻都努力。
再一次到北京时,他进了中央戏剧学院的第三轮面试,但是最终还是落榜了。
段奕宏依然不肯放弃,他上了一个表演短训班,学费是4000块,为了不给家里添麻烦,在段奕宏去工厂里给人打工,洗苹果,每天工作10个小时,每天只吃一顿饭,坚持了一个月却只挣到40块钱。
后来段奕宏回忆起来这段日子说:“新疆有一句话,叫勺子,就是形容我这种人。一根筋,比较轴,不知天高地厚。”
但正是这份苦心,到第三次再考中央戏剧学院时,他终于如愿以偿考进了中央戏剧学院的本科班。
梦想似乎实现了,但是很快段奕宏发现了不同,那种不同让他分外尴尬,分外自卑。
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家境优渥,比起自己的见识、谈吐强得不止一星半点,段奕宏甚至连普通话都带着浓烈的羊肉串味。
几乎班里的所有男生都比他高、比他帅,比他的基本功更扎实。
时间过得越久,段奕宏的自卑感越来越明显。他只有靠不停地,超乎常人的努力来打消自己的自卑感。
中戏同学合影,左一为段奕宏,中间为陶虹
他的同班同学都知道他拧巴,固执。有同学回忆说大学四年就没见过段奕宏开怀大笑过,连笑都留着一口气。
同班同学陶虹说:那时候的段奕宏就像一根绷紧的绳子,随时可能会断掉的样子。
但是这条路既然是自己选的,便不会再有回头路。中央戏剧学院针对新生有一年的甄别期,成绩如果不好,会被淘汰。被打回原形的危险逼着段奕宏暂时忘掉自卑,更加努力。
段奕宏为了改掉新疆口音,每天都去出晨功。头顶在墙角练“八百标兵奔北坡”,结果顶在那就睡着了。一脚被台词老师踹醒,“你都睡着了还站在那,干啥呢?行尸走肉!”段奕宏说自己怕,是真怕被甄别掉。
周迅曾对媒体聊到段奕宏的自卑:它是他的动力。
为了守住紧紧最后一块阵地,段奕宏在大学四年里永远是同班里成绩最拔尖的那个,那四年里他没有回过一次家,但是每年都会把成绩单寄给父母。
努力、勤奋、固执,段奕宏是同学眼里挺难搞的一个,大学里没有谈过恋爱,也没几个人愿意跟他搭戏,他实在是太认真了。每一次小的作业都会当成一段舞台剧。
大学期间,跟段奕宏搭档最多的是他们班的班长陶虹。她说起,有次跟段奕宏到道具组借衣服,“老师,你把那件拿给我,老师,我再试试这件。后面的人说,哎呦,段龙,差不多完了啊,你交一作业至于吗,他就至于,特别至于。”
2013年段奕宏和陶虹出席某活动
在专业问题上小陶红和段奕宏都是脾气不太好的,两个人常因为作品争吵,吵闹之下两个人拿到了中戏史无前例的一次100分,这在中戏建校历史上是头一遭。
段奕宏是那一届学生里相当优秀的人物,但是却没能拿到留京指标,段奕宏非常愤怒,段奕宏骑上自行车直奔文化部要说法。他拿着成绩单给人家看,“这样的成绩,为什么不能留在北京?”
固执和争取让他最终被特批留在了中国国家话剧院,但是他大学时形成的长期紧绷、积极甚至是执拗的状态也带到了他以后的表演生涯里。
恋爱的犀牛剧照
国家话剧院是圈内有名的锤炼演技的试炼场,没两下子连饭碗都端不住,段奕宏的话剧生涯直接给他学院派的功底再添加上了扎实的情绪掌控能力。
他碰到的第一个导演是如今闻名遐迩的孟京辉,孟京辉并不喜欢段奕宏力道十足的表演方式,戾气太重,段奕宏带着一身的棱角,丝毫不服气孟导。
孟京辉说段奕宏:“你哭得太难看了!一点也不美!简直像个疯子,杀人犯。你要去表达爱的感受,而不是爱的结果。”
结果段奕宏紧跟着就来一句:“你别跟我说这个,我不懂!”
但是这股碰撞依然给了段奕宏极大地益处,从学院派到直面观众,从紧绷用力到放松自然,孟导出力实多。
今天仍然火遍全国的《恋爱的犀牛》,段奕宏就是03版和04版的男主角。
在排演话剧期间,他还同时接到一部陆川的戏约,但他为了一心演好话剧,选择了放弃。
这部戏就是后来获得金马奖最佳影片的《可可西里》。
对于放弃这个机会,他回忆起来说一点也不后悔。
他身上有西部边陲大汉特有的轴劲儿,他的固执也成就了他演艺生涯里一种很纯粹的东西。
他常常对人说,自己是演员,不是明星。
每一次接戏的标准都是:是否是个好故事,是否有新的挑战,人物是否是全新的。所以老段在长时间内并没有走红,以他的一人千面的演技,这本来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儿。
直到2006年出演《士兵突击》里的男三号或者男四号袁朗时,全国人民才开始逐渐认识娱乐圈还有这么一号人。
紧接着是《我的团长我的团》,这部戏是段奕宏自己认为演得最爽的一部,即使是拍摄过程中片场发生爆炸,段奕宏曾经一场戏说出了4000多个字的台词,震惊得康洪雷导演拍完就落了泪。
段奕宏从二十多岁到今年44岁,经历了话剧、电视剧、文艺片、商业片,每一个角色他都能带来完全不同的体验。
2012年的《白鹿原》段奕宏试验土生土长、木纳粗犷、敢于斗争的黑娃,他是长工鹿三的儿子,为了能演好这个角色,段奕宏背着镰刀割麦子,他一直割麦子,即使自己从没干过,把手扎得直流血也不在乎。
这是演戏时的习惯,他会在接到一个角色时让成为那个角色变成本能。
演《烈日灼心》的时候,他特意跑去厦门一个派出所,警察见到演员来了都挺兴奋,只有一个对他爱搭不理的,他就追在人家后面,理由是这个人身上有他想要的那股劲儿。
《记忆大师》里跟黄渤合作,服务型人格的黄渤觉得段奕宏直愣得可爱。段奕宏早年带的执拗和认真没变多少,还是直来直去,不会绕弯子,所以在片场段奕宏常常陷入执拗,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但这种执拗让黄渤觉得特别珍贵。“我们这个时代的电影市场已经沸腾到这样了,整个沸腾没关系,但是底下还得有些个真材实料的东西,千年老人参啊什么的,得有一些东西能够沉在底下。”
即将上映的另一部新片《引爆者》中,段奕宏饰演一名矿山炮工,开拍前他又跑到矿井下面体验生活。
他的所有努力终于迎来了丰收的时节。11月3日,凭借新片《暴雪将至》中的出色表演,段奕宏夺得东京国际电影节影帝桂冠。这一次,不似两年前《烈日灼心》时的“三黄蛋”,段奕宏终于举起了一座结结实实属于自己的奖杯。
颁奖结束后,电影节评委之一赵薇透露,段奕宏获得了评委会的一致认可,其他奖项评委们吵翻了天,激烈到一位法国评委在现场喊:“我还没有死呢,让我说话。”唯独最佳男演员这个奖,大家全票通过。
不过,稍有遗憾的是,在出发去东京参加电影节之前段奕宏接到了家里的电话,他的父亲病重,家里人叫他赶紧回去。
所有的一切浮华、紧急工作全都不算什么了,他说:最怕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赶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家,赶到医院时,医生说:你来晚了,人已经走了。段奕宏不信,他走到父亲面前,父亲紧闭着双眼,无声无息的,段奕宏变得平静,他像往常一样,握着父亲的手,和父亲说话。
已经过世的父亲似乎是感受到了儿子的温度,父亲的眼角里又流出了一滴泪水。
这个说出自己的儿子只配做木工的父亲,最终会不会满带着骄傲离世呢?老父亲永远也没法见到自己的孬儿子在东京披红挂绿的荣耀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