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今日(5日)公布,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折桂。令人不意外、也意外的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再次落榜。作为陪跑数年的老选手,村上春树似乎已经无需诺奖这份荣耀。他的桂冠早已铸就。今天华哥就带你一起看看这位世界级文豪的生平来历。
世界华人周刊专栏作者:辛上邪(加拿大)
视界才是世界;人生不易,要以积极的心态自娱自乐
全文5407字,读完大约9分钟
爵士酒吧老板
1975年,一家名叫“Peter Cat”的爵士酒吧在国分寺车站南口的地下一层开张。它的女主人叫村上阳子,而老板就是当时还在上学的村上春树。之所以叫“Peter Cat”,也许是因为村上春树真的有一只猫叫做Peter;而之所以是家爵士酒吧,则是因为它的主人是个纯粹的爵士迷。开店资金500万日元。250万为夫妇打零工存款,其余由银行贷款。
年轻时的村上春树
当时村上春树虽然在上大学,但是很少去听课。他把时间用来看书,去酒吧。因为结了婚,他觉得需要找份工作。因为是学戏剧的,所以他起初向媒体特别是电视台投了简历,但是没等对方有消息,自己先就兴味索然了。他喜欢的是无拘无束,自给自足,于是顺理成章地改为开个爵士酒吧。
在村上春树看来:“LP唱片真是一样很好的东西,播放LP唱片对我们来说,一切的活动、周遭各样不同的生活都像是被温柔联系着的感觉。LP唱片何时会落伍,那时候完全也没想过。”他在店里的工作就是日常打理,并且按照客人的要求来播放各种爵士唱片。
村上春树当时的身份是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演剧科(即戏剧专业)学生。以学生身份结婚在当时的日本并不多见,而且他结婚后同妻子阳子寄住在岳父 (岳父母在文京区千石经营床上用品店)家里,难怪他要想办法来挣些钱。不过谋生活能谋到村上春树这样有情调且随己愿,也不失为一种享受。在日本,村上春树一直是“爱妻模范”,是个爱妻子又知道如何去爱的人。他说,婚姻长久的真谛在于妥协,“就算配偶不妥协,你也一定要妥协”。
村上春树与村上阳子
新文学旗手的诞生
正是在他的爵士乐酒吧里,村上春树开始了小说写作。1978年,他已经从早稻田大学毕业,酒吧也从国分寺移到了涩谷区的千驮。那时他已近三十。在村上春树的文章《这个十年》中,他用一句简单的话使“村上流”的源头变得异常清澈:“心情好的日子,倚倚卧卧喝点啤酒,忽然就涌起想写点什么的冲动。于是就去买原稿纸和自来水笔开始写了,那是我二十九岁的时候 。”
同村上春树后来的长篇比起来,《且听风吟》的篇幅短得可怜。事实上,正是《且听风吟》在书写风格上的“简单”使村上春树能够在1979年的“群像新人奖”评选中脱颖而出。这样一部简单的作品让人看到了日本文学新的可能性。
该奖评审委员吉行淳之介认为: “爽净轻快的感觉下有一双内向的眼……每一行都没多费笔墨,但每一行都有微妙的意趣。” 另一位评审委员丸谷才一评论说:“总之才华甚是了得。尤其出色的是小说的流势竟全无滞重之处。”
除了文笔脱俗,《且听风吟》还为村上春树的小说奠定了另一个独特的风格,即由“世界末日”为出发点,来透视这个世界,也因此在“我”内心产生了一个可以交谈的潜意识的我,连系着世界的另一边(非现实)。
因为“人到中年”、对写作的钟情和对自己的信心,村上春树决定真地去做一个作家。1981年,夫妻俩盘掉了酒吧,并移居千叶县船桥市。
村上在决定做全职作家后,关闭了酒吧,如今这里已经彻底关闭
日常清修
从决定以写作为生那年,村上春树开始了规律的生活。每天早晨睡到自然醒,一般是凌晨四点起床。为自己煮一杯咖啡,烤半个烤饼或羊角面包,吃完就坐在电脑前马上工作,绝不拖拉。他认为立即动笔非常重要。写作时他不听音乐,持续写五六个小时,大约七点钟时会为自己烤一块奶酪吐司。通常是修改并撰写新内容两千字,到早晨九点结束。
然后去跑步一个小时约十公里。他最有名的“跑步项目”不是参加马拉松或者铁人三项赛,而是从2009年起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此后连续9年入围,但一直未能正式获奖。史上著名的“陪跑者”并不妨碍他的光彩。
坚持跑步几十年后,每天的跑步路线都是事先确定好的。他会根据不同的季节、温度挑选不同的运动衣、跑步鞋。有人曾专门统计过村上春树的运动鞋,结论是都是精品。2009年他出了版随笔集《关于跑步,我说的其实是……》,内容和跑步无关,是关于写作的。
跑完后做翻译,“一边听音乐一边尽情翻译,不想做了就停笔。和小说不同,不规定工作量,是极单纯的全凭个人爱好在做。”下午两点左右结束。接着就读书、听音乐、散步、淘唱片、看电影、做小菜,随心所欲地打发时间。
餐食很简单,“喝一点白葡萄酒或啤酒,再吃点生鱼片、凉拌豆腐,觉得饱了,就放下筷子不吃了,这种情况常有。一旦养成了活动身体的习惯,就会知道今天大概这些就够了。没有饭和味增汤就像没有吃饭这种说法,我认为只是形式主义的迷信。当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只需要这些时,马上就不再吃了。”
百分之百的关西种
在《且听风吟》成名以前,村上春树一直是个普普通通的日本人——年轻时是个普通的小店主 ,年少时是个普通的日本少年,如同所有的关西人一样具有浓郁的地域色彩,又同所有六十年代长起来的孩子一样成为欧美文化熏陶的西化少年。
1949年1月12日,村上春树出生于京都市伏见区。父亲村上千秋是个国语老师,后来继承祖父的职业成了和尚。出生不久,他们家搬到了兵库县西宫市夙川。他生在关西、长在关西,祖父曾是京都的一位和尚,母亲则是船场一商家的女儿,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可说是百分之百的关西种”。
六岁那年,他进入西宫市立香栌园小学就读。虽然是非常普通的家庭,但是父亲的国文老师身份使得村上春树从小就对书有许多亲近的机会。父亲喜欢书,允许他在附近书店赊账买自己中意的书(当然漫画、周刊之类不行,只限于正经书)。“能买自己中意的书实在让人高兴。我也因此得以成为一个像那么回事的读书少年。”
学生时期的村上春树
村上春树的初中是在芦屋市立精道初级中学上的。那时他开始接触欧美文学。当时村上春树家每月让书店送来一册河出书房的《世界文学全集》和一册中央公论社的《世界文学》。他便一册接一册地看,如此送走了中学时代。“最初的机遇或环境基本决定了一个人的喜好”,村上春树这样解释他的读书范围至今仍只限于外国文学的原因。
就是这么一个对学校没有好感的孩子,看着英文书,听着英文歌曲,高中毕业后当了一年浪 人(重考生),于第二年考上了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的演剧科。
村上春树是家里的独子。由于生长在没有兄弟姊妹的环境中,村上春树自幼很能享受一个人独处的快乐。他喜欢一个人在家看书、听音乐及玩猫。
音乐与旅行爱好者
音乐虽然只是兴趣,却一直是村上春树成长中的伴侣。村上春树曾经说:“没有音乐的人生让我无法想象”。在村上春树的小说里,可以发现60年代到70年代在美国乐坛上曾风靡一时的音乐及音乐家的名字。如《且听风吟》中出场的海滩男孩,鲍勃·迪伦、披头士、大门、约翰·柯川、格伦·古尔德等等,从古典、爵士、摇滚、民谣到流行歌曲,实际上在这差异甚大的背景音乐里,有很多人物登场,时空交错,与再也唤不回的过去世界相通,徒留痕迹。
在其作家的光环背后,村上春树的另一个身份是旅行者。甚至可以说,村上春树的写作是与旅游密不可分的——他曾经花了三年时间在海外长驻旅游,只为了远离日本,完成他的经典之作《挪威的森林》及《舞!舞!舞!》。
他一次离开日本是1983年,那年他34岁,前往希腊参加雅典马拉松赛。第二年他第一次去了美国。
跑步中的村上春树
在担任普林斯顿大学客座教授时,用一台苹果电脑写了《发条鸟年代记》。在其后的几年中,他先后到过意大利、希腊、土耳其、蒙古、苏联、伊朗、伊拉克等多次,并曾在希腊米科诺斯岛、意大利西西里岛等处短暂留居,完成他的创作和翻译。他还曾经在无人的荒岛上同摄影师伙伴松村映三一起待过三天。
《远方的鼓声》与《雨天炎天》两本书即是村上春树在欧洲生活兼写作的空档,不经意累积起来的旅游文章;这两本挪威森林时期所写成的旅游书也是村上春树继《边境,近境》之后另两本以旅游为主题的游记书。
对村上春树而言,与其说旅行是一个事件,倒不如说那是一种自由的感觉:“那既是从所谓我自己这个立场出发的自由,是离开一种角色的自由,也是脱离年代上所成立的我自己的自由。这种自由的感觉,包含在肩上所背的肩袋的沉重中。”
逃避日本
村上春树的小说中有不少中国的信息。“我是神户人,那里有不少中国人,我的同班同学中有中国人,我生活的周围一直有中国人,‘中国人’对我而言是很自然的。另外,我父亲于战争中曾被征调到中国大陆;他是在大学时代被征调当兵,他的人生因为那次的战争有很大改变。小时候父亲虽然绝口不提战争的事,但他常常讲中国风土民情。‘中国’对我而言不是实际的存在,而是一个很重要的记号。我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小说出现的不是韩国人而是中国人?我自己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只是把我的记忆影像写出来而已。”
他不喜欢日本,他说日本太令人拘谨,所以他总在世界游走。2006年下半起至今,村上春树应夏威夷大学之邀担任客座教授讲授文学课程。他的终极目标是写出像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卡拉马佐夫兄弟》般的巨著——《1Q84》即是。之后,他又花了三年的时间写完《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四年后,他的最新作品是《骑士团长杀人事件》。
他在逃避家人,所以他的小说中从来没有他们。他是孤独的,他又是不孤独的,他活在他小说中,和他的人物们一起喝喝啤酒,吃吃小菜。“我先做了一道长葱伴梅子,加上柴鱼片;又用凉醋拌海带鲜虾;再以芥末细磨白萝卜给鱼丸添辣味;然后用橄榄油、蒜和少许的辣味香肠炒切丝的马铃薯。最后将小黄瓜切片,做了一道即时泡菜。还有昨天剩下的煮羊硒菜和豆腐。调味料则用了大量的生姜。于是我们一面喝着黑啤酒,一面吃着我做的小菜。啤酒没了,就喝香槟……”
清晰的商品世界中死亡的迷雾
在村上春树的作品中,香烟与酒几乎是每次都会出现的,男主角几乎都抽烟,而抽烟的女性角色也不少。不同品牌的香烟和不同的抽烟情境是村上春树的作品中值得注意的。跟香烟比起来,酒类的出现更是不遑多让,以啤酒的出现次数为最多,其他如威士忌、葡萄酒以及各式各样的调酒也时而可见。
村上春树是个讲究饮食的家伙。他的小说、散文和随笔里,散布着各式各样食物的名字。他常常不厌其烦地、像敬业的侍者抄录点菜单一样地把主人公一天三顿、偶尔外带宵夜的饮食内容,统统记下来——小黄瓜生菜沙拉、三明治、意大利面、甜甜圈、啤酒、柳橙汁、咖啡……只要读过两本以上的村上春树小说,大概都不会对这些食物感到陌生,即使没吃过,起码也在他的书里看过。
朱天心以“商品世界的文字化”解释村上春树在日本大受欢迎的原因。村上春树的小说曾经被称为“百货商场的广告”,因为他在作品中从来不吝用笔墨来描述生活中可能接触到的物品的商标甚至数量。比如:约看了10秒钟;杯底剩有3厘米高的威士忌;她侧过脸,5秒钟静止未动;唱片华丽无比,16年前买的,1967年,听了16年,百听不厌。
然而故事发生的年代、时局背景却非常模糊。模糊得让人觉得处于世界尽头或是冷酷仙境。没有实景,只有迷茫的雾。读者能感到扑面而来的雾气的潮湿,也能看到貌似洁净的雾气中随时发生的死亡。村上春树不回避死亡,因为“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存在”。
凄清寂静中寻找出口
村上春树的小说可以当作音乐指南、购物指南、饮酒指南、日本料理食谱,缺乏的是性和激情。“女人小小的胸部,肩膀上有泳衣的痕迹……”村上春树的书里常有夏天的气味,却很少是激情炽热、汗流浃背,大多都是懒散的空气。也许就像村上春树在《舞!舞!舞!》里面所说的一样,性欲这个东西就像瀑布一样到最后一定会落入深潭。村上春树写性,就如写人类所有行为中的一种,客观、平静,极少感官性渲染,因此实际上倒显示出一种纯净,远离色情。
对于村上春树和他的人物来说,人生的真实与生命纯洁之始终是个问题。不管哪一本小说,总是一下子就被他带到这些问题面前。他所有的人物都生活在一个普通的物质世界里,过着普通的生活。可是所有人在平凡的面具背后似乎都藏有某个严重的困境。这困境总是具体表现为不停地回忆,不停地寻找,不停地拥有以及不停地失去。
村上春树的小说没有任何流行元素——如果有,则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他是在静静地细数身边的事情,把满满的琐碎铺在纸上。看起来是与世无争的样子,其实内里敏感脆弱的像是极薄的瓷胚。细数是因为空闲,铺满是因为空虚——连纵欲也不被在意,便再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与俗世抗争。
他的小说的吸引力也许不是来自某个人物、某个情节、某部小说,而是他所创造的整个文学世界,准确象征并对应了当代城市青年的基本精神与生活状态。藉由村上春树的人物,令读者看见人类共同面临的生存困境与生命的伤口。正是这种对应唤起内在的深深共鸣,持续不断地感动着读者,也令人感到痛苦、虚无乃至绝望。他的小说中的某种恰到好处的灰色正是现代都市中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某种颓废、某种荒谬、某种绝望。
物质丰裕满足,不会恐慌,这样才有了看起来的安静从容。想起温庭筠笔下的寂寞女子,即使无人爱怜,也要不厌其烦地“弄”梳妆,熨帖地插花照镜,是为了留住最后的珍重。变幻的尘世,这些东西稍纵即逝,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透过灰色,村上春树一直在他的小说中寻找出口。被他的小说吸引的我们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