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罗大佑,台湾流行音乐史会变成什么样子?
世界华人周刊专栏作者:张老六
见微知著,解读神奇世界中的必然
全文3500字,读完大约5分钟
家是什么,家是父母把生命延续到孩子身上,孩子再把生命循环下去。
但渴望家庭,却不见得能走入家庭。
罗大佑曾两次写《家》,第一次是他30岁的时候,他写的是“我的家庭我诞生的地方”。
第二次是他年近花甲时,写给女儿的“给我个温暖的,满怀着温暖的,不愿纷争的家庭”。
台湾经济起飞的那段时间,也有过一个价值混乱、很物质的过程。各种社会问题如乌云般笼罩在台湾上空,民众时刻处于压抑当中。
罗大佑早期的歌,基本上可以诠释台湾在那个时期在文化上的思考和批判、矛盾与进化。
周杰伦说,他要以罗大佑为目标,成为一个时代的音乐教父;李宗盛说,罗大佑才是真正的台湾音乐界重量级人物。
但对于出生在“医药世家”的罗大佑来说,他的成功并非一朝一夕而成,他更不是一挥而就、下笔千行的天才。
从罗大佑六岁开始,父亲就先后为他买钢琴、电吉他、电子琴——台湾六十年代的一般家庭,给孩子买琴,实在说不上是教育投资,说它是奢侈的消费一点也不为过。
童年罗大佑
可年幼的罗大佑讨厌极了每天30分钟的练琴时间,有几次和邻居小孩玩到一半被叫回家练琴,他当众就哭了下来。
父亲的坚持最终还是启蒙了他对音乐的兴趣,小学三年级,他就懂得去抓歌曲的和弦,到了高中,罗大佑就开始对编曲产生了兴趣和尝试。
上大学后,罗大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听音乐,他“开始大量地买唱片,五年下来大概有一千多张左右,宁可少吃一顿饭,也不少买一张唱片”。
有一天,电影《闪亮的日子》的副导演打电话给他:“大佑,导演想找人写电影插曲,但不见得用,也不见得不用。”
罗大佑联考期间组织成立的“洛克斯”合唱团
三个月后,罗大佑战战兢兢的把它交给导演时,导演“咦”了一声说,比我想象中的好耶!
听了这话,罗大佑拼命地咬住嘴唇,忍住内心的狂喜:我大概有个工作了。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就这样一脚踏入了音乐这个行业,而且还变成了他一生的志业。
从大学一年级到大学七年级,罗大佑写了几首影响他一生的歌,“童年”、“鹿港小镇”、“光阴的故事”。
光阴、乡愁成了这个时期罗大佑歌曲中无以言喻的感动,就像那个时代台湾所有的文人,怀着对中原的眷恋,谱写着华夏民族的原生情感。
家,潜意识地贯穿了他的创作主线,或许,在他内心深处最浪漫情怀的所在,便是归宿。
在大学的光阴中,罗大佑尝到了初恋的滋味,大学一年级,他认识了一个护理系的女生夏志仁。他们在一起,大概差不多七年。
于是,夏志仁成了他写“光阴的故事”的对象。
但比起“光阴的故事”的初恋,罗大佑愿意把生命和另一个女人分享,他把写了整整五年的“童年”送给了张艾嘉,却仅花了30分钟完成“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恋曲1980》)和初恋告别。
张艾嘉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唱“童年”的人,他们因电影《闪亮的日子》结缘,张艾嘉是那部影片的主演。
罗大佑和张艾嘉
他为她写歌,她迷恋他的才华。两人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与张艾嘉在一起的日子带给我许多启发”,罗大佑一毕业就和张艾嘉合组唱片公司,筹备他人生中的首张专辑《之乎者也》。
只是,唱片发行并不顺利,唱片公司认为,他最好的那部分是明星女友张艾嘉,而他本人非但不帅,声音又粗又哑,还会走音,像含着颗卤蛋一样咬字不清楚。
所以他拿着音乐母带到处碰壁,没有人要帮他出唱片。
好在当时刚成立的滚石公司说,我们也是年轻人,反正出这张,也不枉我们干这一场,就算赔钱也没关系,就出吧。没想到唱片从此大卖。
这张专辑,在台湾国语流行乐坛,投下一颗震撼弹,席卷了整个文化界。
他的歌如一把刀剑,在台湾阴晦的上空划开一道口子,阳光从狭缝中倾泻而下,洒在腐朽的土地上;他的歌如清冽山泉,流于石上,抚慰人心;他的歌,让台湾一点一点的痊愈,变得丰神异彩。
乐评人马世芳感慨,没有罗大佑,台湾流行音乐史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二年,《未来的主人翁》问世,这张专辑丰富、深邃、张力十足的音场,至今仍令人赞叹,不仅领先台湾乐坛,就算摆在全世界,也毫不逊色。
有人评价说,崔健有些符号化,李宗盛少了点时代感,周杰伦略倾向于炫技,还没领悟到大巧不工的味道。
而无论在旋律与编曲的原创性、歌词和音乐的咬合、乃至对大时代的影响,很难找到与罗大何比肩。
罗大佑是第一个把中文流行歌曲的意识形态,从天真纯情、风花雪月的状态,带到这个世故的世界。
只是,他为别人找到不满的宣泄口,自己却在寻找归宿。
与张艾嘉的那段感情,令他受了很多伤,一个刚才医学院毕业的学生,在一岁父亲就过世、16岁就开始演戏的张艾嘉面前,“我爱你”三个字显得多么单薄而苍凉。
从男孩成长为男人的罗大佑,第三年出了专辑《家》。
这张专辑从一贯的犀利、批判的作风,转向“思考环境跟人的依存关系之后所引发的一种心灵上的疲倦”,开始渴盼寻求家的温暖。
这令很多人无从接受,各大媒体费大量笔墨批判他这个“社会青年代言人”是个谎言。在人们眼里,他就应该像个“圣斗士”一样永无休止的质问社会。
罗大佑意识到自己被图腾化。而另一方面来自父亲希望他考医师执照的压力,使他在医学和音乐当中摇摆不定,不知该怎么决定,最后,1985年他选择远走纽约,让自己归零。
在纽约的街头,社会现实就像一面镜子,他看到黑头发、黑眼珠、黄色面孔的民族标志底下,是整个种族血脉相连的的归属渴望。
不论你是来自台湾、大陆、香港或是亚洲其他地方,祖先崇拜、族规家风、血缘情绪,都界定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份和历史脉络。
“我愈发觉得自己身为中国人的可贵,心里的这种感受要表达出来”,台湾是他成长的地方,而遥远的、古老的华夏中国,则是一个睽违了好几代的、家乡源头的原乡。
30多年来,“做医生还是做音乐”这个一直在他内心摇摆不定的天秤,这次彻底的倾向音乐。
一种“大我”的民族情感和社会使命感在他的心底油然而生,他开始努力尝试用音乐为两岸三地的华人社会架构起沟通的桥梁。
1987年他去了香港定居,创办了“音乐工厂”,开始专心做音乐。他将国族观融入音乐,《海上花》《东方之珠》《船歌》《恋曲1990》这些的中国风格流行歌曲,写尽了遗落族群的沧桑与踌躇,抚慰了中国移民的思乡情怀。
这种东方曲调再一次撼动了华语流行乐坛,也影响了其他创作者(比如李宗盛的《鬼迷心窍》等歌曲)。
纵贯线:罗大佑 周华健 李宗盛 张震岳
九七香港回归之夜,庆典上十首选唱歌曲就有两首与他相关,一首《东方之珠》,一首《明天会更好》。
当晚他和女友李烈观看了电视实况转播。李烈是他交往12年的女友,她认识罗大佑时,他在和张艾嘉谈一场著名的恋爱,而她正在第一次婚姻的失败中挣扎。8年后,他们从普通朋友变成恋人。
罗大佑与李烈
1998年,罗大佑的父亲在纽约过世了,这是他一生中最受影响的大事,他清楚的知道,要是没有父亲的支持和理解,自己不可能有今天。
“当亲人死掉之后,你发现自己完全无能为力做任何事情的时候,我信仰基督教”。罗大佑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至亲死亡的痛苦,对他而言,就像“灵魂死了一次”。
因为父亲的过世,兄姐和他因争夺遗产反目,他的母亲住在哥哥家,姐姐打电话给母亲,却得到“不许接听”的回应。
罗大佑需要一个家庭,来弥补父亲的离去和家人的隔阂这一块缺失。有一天,他和李烈经过纽约的市政厅,罗大佑对她说,我们进去结婚吧。
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一年零八个月。
他和张艾嘉恋爱一年多,成了几十年的好友,相互支援;李烈和他20多年的缘分,仅一年多的婚姻,就形同陌路。两种爱情,前者浅尝辄止,后者噬心蚀骨。
罗大佑和张艾嘉
离婚后的罗大佑经历了人生中的低潮期,他一度以为自己再也写不出歌了。他开始抽烟和饮酒,变得焦虑不安。
他开始相信“命”,在家里摆满数不清的水晶。从台北、纽约到香港,再到北京,绕了大半个地球,搬了九次家,每搬一次家,他非得把房子买下,心才能定下来。
家,对他而言,竟变得奢侈了起来。渴望家庭,却不见得能走入家庭。
但不服输的个性使然,2002年,罗大佑迁移北京,展开了两岸三地不同的中国文化生活体验,并在上海等各地巡回演唱,2008年,他和李宗盛、周华健、张震岳这几个加起来快200岁的“老人”,组成了“纵贯线”乐团。
纵贯线
2012他再度结婚,2年后妻子经历人工受孕产下女儿。《恋曲2100·家》是罗大佑等待女儿降生过程中写下的歌,这不是他第一次谱写“家”,但却是他第一次真正拥有自己的家。
如今的罗大佑,早已不是当年戴着墨镜穿着黑衣、为时代绽放光芒的黑色罗大佑,他卸下铠甲,尘埃落定。
有人说,江湖中依然有他的传说,但江湖已没了他的位置。
罗大佑在乎吗?“我在乎的是,我死了,我的歌还有人唱。我的曲子代表了一个民族的风格,这风格是这个民族拿得出去的,不会丢脸的。罗大佑这辈子,够了!我不需要这么多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