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种很强大的真实,她裸露着,绝非身体,而是灵魂。她用她的全力去爱,她的爱,让她爱的男人,变得强大起来,骄傲起来,随心所欲起来。然后,她第一个被伤害。她的强大,让男人下手很重,其实,她是很疼的……”
世界华人周刊专栏作者:顾景言
2014年,许鞍华导演的《黄金时代》在中国大陆上映,汤唯担任女主角,演绎了民国才女萧红短暂一生的爱恨情仇,同时也展现了那个轰轰烈烈的时代。
《黄金时代》剧照 汤唯饰演萧红
电影上映后,获得一致好评,因为汤唯依然是那么令人惊艳,她的美就足以使一大群影迷欣然买单。至于电影本身,内容情节设计得也十分精巧,将萧红的一生完美地通过电影展现出来。
但是,电影终究只是电影,在光与影的交错中,人们只是被故事打动,而没有多少人去了解一个真正的萧红。
这就是一个很悲哀的事实:观影前,不知道萧红是谁;观影后,只记得了汤唯的面容和“萧红”这个名字。
在如今人们耳熟能详的民国才女中,萧红的名气远远不如林徽因、张爱玲、陆小曼等人。是文学水平不高吗?非也,她是鲁迅先生最得意的女弟子,在上个世纪30年代被称为“文学洛神”。
1934年夏,萧红在青岛樱花公园
我问朋友,为什么现在知道萧红的人这么少?朋友思忖片刻:“与其他几位相比,‘萧红’这个名字略显土气,她长得也并不是特别漂亮,而且,她的一生实在太苦了,大家更想读风花雪月的韵事,而不是一个女子的苦难史。”
是的,萧红并不美,她只活了31岁,先后爱过四个男人,却一直都不停地被抛弃。
更令人觉得狗血的,是她和现任男友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怀着前任的孩子。和萧军在一起的时候,怀着汪恩甲的孩子;和端木在一起的时候,又怀着萧军的孩子。
她追求爱,渴望被爱,却从未得到过真正的幸福。
除了萧红,没有哪位女作家能把苦难与悲哀描写得那么动人。因为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感同身受,只有经历过了,才有足够的笔力去叙述。
1911年,萧红出生在黑龙江呼兰县城的一个地主家庭,祖父为她取名“张秀环”,后来外公又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作“张乃莹”。
萧红与生母姜玉兰合影
她的父亲在当地颇有名望,然而却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大家长。由于萧红的母亲早逝,父亲早早就给她找了继母。萧红的童年记忆里,充斥着父亲的冷漠和继母的诬陷。
幸好,萧红还有一个疼爱她的祖父。她总是和祖父一起到院子里的后花园中玩耍。这个后花园,给年幼的萧红留下了少有的温暖回忆,在她长大后写成的《呼兰河传》里有所提及。
祖父的关爱并不能给萧红足够的慰藉。每个孩子的童年最需要的都是父母的爱。萧红自幼丧母,与父亲感情疏离,动不动就遭受打骂,可以说她是一个缺爱的孩子。
童年时代的萧红
童年缺爱,长大之后必然要追寻爱,来填补心中的缺口。
这样的女孩子太容易被感动了, 男人稍微对她好一些,她就会沉浸在这微薄的爱里难以自拔。就算是有时候会受伤,她也难以果断脱身。
萧红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遇上了自己的初恋。
萧红的初恋,是她的表哥陆哲舜。
陆哲舜在北平读书,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知识青年,和萧红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两人渐生情愫。
受“自由恋爱”思想影响,已有妻室的陆哲舜热烈追求萧红,许诺和封建包办的妻子离婚。萧红听信了陆哲舜,竟然真的以身相许。
这段感情遭到了家里的强烈反对。
萧红的父亲十分震怒,并不是因为她和表哥存在血缘关系,那个年代里表哥表妹喜结连理是很正常的,愤怒的原因其实是陆哲舜有妻子,萧红也早有婚约。
在她幼年时,父亲就已经将她许配给了当地一位将军的儿子汪恩甲。
倔强的萧红不肯听从父亲,她要反抗封建包办婚姻,追寻真正的爱情。
《黄金时代》剧照 宋宁饰演陆哲舜
1930年,19岁的萧红毅然和表哥私奔,来到北平的女师附中读书。
然而,有一句古话叫做“贫贱夫妻百事哀”,更何况两个没有经济来源的青年学生呢?在双方家庭都不给予经济支持的情况下,他们的生活十分窘迫,逐渐无以为继。
陆哲舜是个受时代影响严重的青年。他思想新潮,举止浪漫,却并没有多少成熟与担当。
在现实的重压下,他选择逃回自己的妻儿身边。他抛弃了萧红。
此时的萧红饱尝了被抛弃和背叛的滋味。因为与表哥私奔,她的声誉已损,如今又惨遭抛弃,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她返回家中后被父亲软禁,不久之后又逃回北平。
这个时候,她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出现了。
这个男人就是她的未婚夫汪恩甲。
虽然萧红选择了逃婚,但是汪恩甲还是很喜欢萧红,不愿意舍弃自己的这个未婚妻。于是他千里迢迢追到了北平。
《黄金时代》剧照 袁文康饰演汪恩甲
在汪恩甲的软磨硬泡中,萧红动摇了,选择了和汪恩甲同居。但是此时汪家已经不愿意再接纳萧红了,他们觉得萧红之前的私奔行为令汪家蒙羞。
汪家大哥亲自做主,解除了弟弟汪恩甲和萧红的婚约,并威胁弟弟,如果继续和萧红在一起,就不再给他一分钱。
被断绝了经济来源的汪恩甲,和萧红一起居住在哈尔滨一家名叫“东兴顺”的小旅馆里,不久之后萧红怀孕了。
当萧红怀孕五个月的时候,他们已经欠了旅馆四百多块钱的房钱。那时的四百多块,约等于今天的五万块钱。
汪恩甲告诉萧红,他要回家去取点钱。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抛下了一堆债务和怀孕的萧红。
萧红,再一次被她倾心所爱的男子,抛弃在了生命的暗夜里。
旅馆老板不耐烦了,要把萧红卖到妓院抵债,连卖到哪个妓院都想好了。
萧红无奈,只好写信给《国际协报》的编辑裴馨园,裴馨园同情萧红的处境,就派人前往看望她。
萧军就是在此时,以这样一个“英雄救美”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的。
1934年,萧红、萧军在离开哈尔滨前夕合影
他第一次见到萧红,就是在逼仄阴暗的小旅馆中。
当时的萧军原本是没有多大兴趣的,萧红脸色苍白,蓬头垢面,在他眼里这不过就是一个等待解救的可怜女人罢了。
但是,他无意间看到了萧红放在桌子上的诗。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爱上了这个女子的才华。
萧红早就读过萧军的文章,很崇拜萧军。困境中的她,面对萧军这颗救命稻草,自然也是牢牢抓住不放,她要用自己的才华牢牢抓住这个男人。
他们经过了一番畅谈,在最后,萧红问萧军如何看待爱的哲学,萧军说:“爱便爱,不爱便丢开!”
当时的他们都没想到,一语成谶。
第二天,萧军来看萧红,两个人竟然就这样同居在了一起。
两个贫穷落魄的年轻人,仅仅因为对彼此才华的欣赏就相爱了。
1937年萧红与萧军在上海
生活依然是贫穷而窘迫的。他们没有钱偿还旅店的房钱,幸好一场大水使店主逃难,他们才得以脱身;没有住的地方,到处寄人篱下;甚至连基本的食物都没有,每天都活在饥饿之中。
然而,即使是在这样悲哀的日子里,萧红仍然竭尽全力地爱着萧军,努力想要照顾好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她太缺爱了,萧军在她危难之时救过她,所以她就以自己全部的爱去报答他。
她的孩子生下来之后,整整六天,她不愿意看孩子一眼,也不给孩子喂奶。这个孩子很快就被送人了。
有人说萧红缺乏母性,但是,她对孩子的无情,更多的原因是她不想失去萧军。毕竟那个孩子的父亲,不是他。
她知道萧军喜爱的是她的才华,所以她拼命地写作,想要以此维持自己在萧军眼中的魅力。
这个可怜的女子,为了留住爱用尽了所有力气。
然而萧军却并不领情。
他本就是个桀骜不驯的浪子,爱过各式各样的女人,和萧红在一起之后出轨依然是常态。
一开始,他爱萧红的才华,将她进一步领入文坛。可是后来,当他发现萧红在文学上的天赋和成就远高于他的时候,他的大男子主义彻底爆发了。
电影《黄金时代》有这样一个情节,他们一起去拜访鲁迅先生,鲁迅夸赞萧红比萧军更有灵气。从那之后,萧军就不太乐意和萧红一起去鲁迅家里了。
《黄金时代》剧照
说得更直白一点,则是嫉妒。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超过自己。
于是,他不停地勾搭外面的女子,无视萧红的痛苦与挣扎。甚至,他还屡次对萧红进行家暴。他是学武出身,又当过兵,下手很重,毫不留情。
有一次,他们的朋友来访,看到萧红脸上有伤,询问是怎么回事,萧红低声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着了。此时萧军却满不在意地告诉朋友那是自己动手打的。
萧红每天都生活在苦痛之中,唯一能给她带来慰藉的,就是鲁迅先生。
她和萧军是一起结识的鲁迅先生,被先生提携,有师徒之谊。
鲁迅先生非常欣赏萧红的才华,经常在生活和写作上对她给予指导和帮助,鲁迅的夫人许广平对她也十分友善。因此,对于痛苦的萧红而言,鲁迅先生的家是唯一的避风港。
然而,1936年,鲁迅先生病逝,唯一给萧红带来温暖的恩师走了,她的精神再次受到了重击。
1937年,许广平、萧红、萧军、周海婴于鲁迅墓前合影
1938年,萧军在一次争执中提出和萧红分开,萧红答应了。尽管此时的她,已经怀上了萧军的孩子。
此后她和一个叫端木蕻良的男人在一起了。端木出身于富裕的家庭,从小在女性的宠爱中长大,敏感多情,可以说是一个贾宝玉式的人物。他爱慕萧红的才情,赞美她的文章,两人因此惺惺相惜。
1938年,萧红、端木蕻良摄于西安
与萧军一样,他接受了怀孕的萧红。但是当抗战局势紧张,需要逃难的时候,他却拿走了唯一的一张船票独自逃往重庆,抛下了挺着大肚子的萧红。
又是一个没有担当的渣男!然而此时的萧红已经哀莫大如心死了,她并没有过多责怪端木,而是自己高挺着肚子艰难逃亡。
终于和端木会合之后,他们一起去了香港。1940年,萧红在香港发表了最重要的自传体小说《呼兰河传》。
但是由于长期的奔波逃难,萧红已经染病,端木蕻良大多数时候却又不见踪影,只有一个朋友骆宾基陪伴着萧红,在医院里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1938年春,萧红在西安
1942年1月22日,“文学洛神”萧红病逝于香港,年仅31岁。她的遗愿,是希望能够安葬在鲁迅先生身边。
她一生都在追寻爱,却始终求而不得。她爱过四个男人,却先后都抛弃她,使她沦为“渣男收割机”。她的爱,反而成了那些男人伤害她的武器。
在临终前,唯一一个能让她眷恋的男人,是和她只有师徒之情的鲁迅先生。
或许电影《萧红》中的经典台词能够一言以蔽之:
“她是一种很强大的真实,她裸露着,绝非身体,而是灵魂。她用她的全力去爱,她的爱,让她爱的男人,变得强大起来,骄傲起来,随心所欲起来。然后,她第一个被伤害。她的强大,让男人下手很重,其实,她是很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