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文字拯救了许多挣扎在过去的女孩,却唯独不能拯救自己。在四月,千树繁花盛开的季节,她结束了年仅26岁的生命,留下尘世的千般眷恋,留下深爱的丈夫和父母,从此再不闻烟雨红尘。
世界华人周刊特约撰稿:王大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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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澈如天空的双眼,浅浅的梨涡,照片上林奕含巧笑嫣然,然而,这一切都被永远定格在了2017年4月27日。
就在那一天,她选择上吊自杀,用苍凉的手势与这个世界诀别。
林奕含家境优渥,是台南知名皮肤科医生林炳煌的女儿,从小便被寄予厚望。
林奕含与父亲林炳煌
她继承了父亲的聪明才智,在医学方面显示出惊人天赋。
读高中时,她是同届唯一学测满级分的学生,被甄选进台北医学大学。
父母对林奕含寄予厚望,媒体也争相报道,没想到,她的人生高开低走。
在医学系仅仅待了两周,她就决定休学,一时间舆论哗然,但她固执地重考去了政大中文系。
没有人能理解她的做法,可是一切都是命运埋好的因果。童年时被补习老师性侵的经历,早已注定她不能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从高中开始,林奕含患上重度抑郁症,16岁起就辗转于精神科接受治疗,但由于种种原因,她对自己的过去绝口不提,抑郁症也始终没能得到根治。
这个听上去有几分文艺,实际上万分沉重的疾病纠缠着她,让她夜不能寐。
在政大待了三年,抑郁症越发严重,林奕含再次休学,饱受折磨。在她的脸书中,可以窥见一些痛苦的痕迹。
“生病它不止侵蚀,不止变成我们的人生,它变得比我们的人生还要大。”
在近乎窒息的感觉里,她麻痹自己,虽然在家人的监督下定期和医生约诊,但内心苦苦支撑的灵魂早已千疮百孔,她甚至曾开玩笑道:“我想耍赖,想要偷偷地死掉。”
谁知一语成谶。
按理说,林奕含出身书香世家,相貌过人,头脑聪慧,这些东西很多人都难以同时拥有,在普通人看来,她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
她似乎没有值得悲哀的理由。
但一切悲伤都不是空穴来风,秘密就藏在林奕含亲手写下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一书中。
书里的女主角房思琪被补习班老师性侵,最终发疯。
房思琪的遭遇,就是林奕含的真实经历。
书里的晓琪、怡婷等人,也都是林奕含一人的经历,为了保护父母的隐私,她才隐晦地将房思琪拆分为几个人物书写。
这本书,道尽了她的痛楚、眼泪和挣扎。
两个多月前,出席新书座谈会时有记者开玩笑地问起“房思琪”是否就是她本人,当时她沉默数秒,然后黯然说道:“很抱歉,我真的不是房思琪,让你们失望了!”随后又解释:“我是不是房思琪跟这本书的价值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我拒绝回答这类问题。”
她原本可以拥有璀璨的前程,幸福的人生,却因为多年前老师的性侵,抹杀掉了这一切幸福的可能。
而这个秘密,不可能找到任何一个人倾诉,只能让它烂在心里,岁久年深。
她在生前接受采访时,曾多次谈及自己饱受抑郁症的折磨。
“没有人知道我有多不甘心,这个疾病剥夺了我曾引以为傲的一切,与父母亲密无间的关系,一帆风顺的地爱,朋友一个个离去,我甚至没办法念书,而我多么地想要一张大学文凭。”
在政大读书期间,林奕含因为心理疾病不能参加期末考,她拿着诊断证明向系主任请假时,对方冷冷地质问道:“精神病的学生我看多了,自残,自杀,我看你这样挺正常的,你从哪里拿到诊断书的?”
“我很想问他,应该用什么来诊断我?我的坐姿、洋装、唇膏,或是我的谈吐?这个社会对精神疾病患者的想象和期待是什么?
是不是我今天衣衫褴褛、口齿不清,60天没有洗澡去找他,才相信我真的有精神病,或者他觉得精神病根本不是病呢?
虽然当下我只是很懦弱地答道,从医院拿的。”
那个主任根本不知道,仅为了维持这种看似良好的状态,就足以让林奕含心力交瘁。
鲜活的青春背后,是无处可藏的哀恸,是哀默如同心死的痛苦。
百般煎熬下,林奕含拿起了笔,把过去的梦魇化作文字,希望世界上可以少一些“房思琪”,让那些饱受折磨的女孩,走出过去的阴影。
在创作《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后不久,她的病情加重了。
“奇怪的是,没有人要听我讲内心那个很庞大的骚乱、创伤、痛苦。
没有人知道我害怕睡觉、害怕晚上,害怕阳光、害怕月亮。”
甚至在自己的婚礼上,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她仍然没有真正快乐起来,她用长达20多分钟的致词,以抑郁症患者的身份,描述多年来自己饱受心理疾病纠缠的历程。
林奕含在婚礼上说,希望自己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新人”。
可是回忆的漩涡太过强烈,终于将她卷入黑暗,尸骨无存。
或许她的美丽,终于饲养了罪恶,摧毁她的整个人生。
台湾妇女基金会执行长林美熏在接受BBC采访时曾说:“被害人遭受事件以后,几乎都会有一个创伤性反应,当时间拖得越长,它就会变成一个疾病。”
这种创伤性反应,如同大病后留下的后遗症,让林奕含无处可逃。
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她用近乎残忍的笔触写道:
“老师说爱我的方式是将阳具塞进13岁的我嘴里,老师说我是全世界最好的礼物却残忍地撕裂折磨我的身体。
他选择进来,而我要为此道歉。”
她像一只蜗牛,撕开坚硬的壳,裸露出血淋淋的身躯。为了更多“房思琪”们能勇敢地站起来,走出被大雨困住的人生。
虽然她因为心理问题不能从事医学工作,却巧合般的用另一种方式治愈数千万病人。
然而医者不自医。她的文字拯救了许多挣扎在过去的女孩,却唯独不能拯救自己。
在四月,千树繁花盛开的季节,她结束了年仅26岁的生命,留下尘世的千般眷恋,留下深爱的丈夫和父母,从此再不闻烟雨红尘。
颜色如花画不成,可怜命如薄叶生。
据美国反暴力团体调查指出,90%的女性在事发两周后会出现创伤压力症状,30%的女性在九周后心理压力仍会持续,其中,还有三分之一的人想自杀,相当一部分人付之行动。
很难想象世界上还有多少儿童正在遭受折磨,他们本应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因为父母的忽略,坏人的诱骗而承担如此苦涩的秘密。
在国内一些网站上,关于“童年时遭受性侵的人后来都怎么样了”的问题下,有数万条触目惊心的回答,他们该对这个社会和身边的人有多么绝望,才会跑到网站上,一个个敲下那些字眼,通过匿名对素不相识的人倾诉痛苦。
那些匿名的ID背后,又藏着怎样心酸的经历?
我们无法想象。而这些后果,多少有家长保护不周,对孩子的性教育视而不见的责任。中国的性教育想要真正普及实施起来,道路还异常遥远。
只愿这世间永远不再有第二个房思琪。